"小周又來給采購科打飯？"食堂王師傅的鍋鏟在鐵鍋上敲得叮當響，"今兒這肉可肥著呐，油水足足的！"
"王師傅，咱能不能換個菜？"周淮民把鋼精鍋往前推了推，"您看這肉片切得比指甲蓋還薄，辣椒籽倒撒得實在。工人們天天吃這個，嘴裡都淡出鳥來了。"
後廚突然爆發出哄笑。紮著油漬漬圍裙的幫廚小張探出腦袋："周采購員，您當這是你們采購科下館子呢？要換菜單，您先把副食本上的肉票翻倍了再說！"
"同誌，今天的回鍋肉……是不是又摻了豆腐渣？"姑娘白淨的臉蛋皺成包子，"我胃不好，吃這個要鬨肚子的。"
王師傅還沒開口，小張先陰陽怪氣起來："許乾事金貴，那隻能去國營飯店點紅燒肉了。咱們食堂可沒那精細材料，要不您跟周采購員說說，讓他從黑市給您淘換點細糧？"
周淮民把鋼精鍋往案板上一墩，油星子濺在王師傅的藍布圍裙上："小張同誌，注意你的立場！黑市是資本主義尾巴，這話要讓保衛科聽見……"
"用不著嚇唬人！"許知夏突然提高嗓門，嚇得周淮民差點把鍋甩出去，"我早聽說了，采購科最近從郊區弄來二十筐西紅柿，怎麼不見往食堂送？"
"小周啊，坐。"老劉用鉛筆頭敲敲桌上的調撥單，"這二十筐西紅柿，廠辦讓咱們自行處理。"
周淮民瞥見單據上"農副產品調劑"的紅章，心裡咯噔一下。八十年代初計劃經濟剛鬆動，這種擦邊球買賣最是燙手，搞好了是開源節流，搞砸了就是投機倒把。
"劉科，要不聯係下兄弟單位？"他斟酌著開口，"紡織廠食堂最近不是鬨菜荒嗎？"
老劉嗤笑一聲，茶缸蓋兒磕得當啷響："紡織廠？他們采購科長是我連襟，昨兒剛通過氣——人家寧可要咱們兩噸煤渣子，也不要這破西紅柿！"
周淮民想起前世在生鮮電商乾過的經曆，突然靈光一閃："要不搞個內部認購？按成本價賣給職工，既消化庫存又……"
"胡鬨！"老劉猛地把茶缸墩在桌上，褐色的茶水濺到周淮民褲腿上，"讓工人自己掏錢買廠裡的東西？你當這是資本主義自由市場？"
正僵持著，宣傳科的小王突然探進頭來："周哥，許乾事讓你去趟廣播站，說是有急事。"
周淮民逃也似的離開辦公室，剛進廣播站就被許知夏拽到話筒前。姑娘白嫩的手指在按鈕上跳芭蕾："快說說，你那西紅柿打算怎麼處理？"
"許大記者，您這是要給我開批鬥會？"周淮民看著她胸前的工作證直樂，"還是說……你想在廠報上給我登個表揚信？"
許知夏突然正色："我認真的。昨天我姨從鄉下捎來消息，說附近公社的罐頭廠正缺原料。要是能搭上這條線……"
"都讓讓！"周淮民扒開人群，正看見小張躲在煤堆後麵嚷嚷："我不過說了句實話！那西紅柿爛了半筐，憑啥不讓說？"
許知夏不知從哪鑽出來，舉著鋼筆本子往周淮民麵前送："周同誌，作為采購科代表，您對這批變質蔬菜有何解釋？"
"許記者，要不您先采訪下王師傅？"他突然提高嗓門，把所有人都鎮住了，"關於食堂連續七天用回鍋肉冒充紅燒肉，導致三百二十名職工集體腹瀉事件！"
"你……你血口噴人！"王師傅的鍋鏟當啷掉在地上，"誰腹瀉了？證據呢？"
周淮民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病曆單："一車間老李頭，二車間小陳，還有你們食堂幫廚老趙他媳婦——需要我念診斷書嗎？急性腸胃炎，誘因：長期食用變質油脂……"
"你胡說！"小張突然從煤堆後竄出來，"那肉都是按副食本領的，怎麼可能變質？"
周淮民冷笑："所以就要用回鍋肉冒充紅燒肉？用豆腐渣冒充瘦肉？用潲水油冒充新鮮油？"他突然轉向許知夏，"許記者，您要不要寫篇報道？《論某國企食堂如何用資本主義手段腐蝕工人階級腸胃》？"
許知夏的臉突然漲得通紅，鋼筆在本子上洇出墨團。周淮民趁熱打鐵："現在，關於那二十筐西紅柿，我建議立即聯係公社罐頭廠。至於食堂改革……"
"從明天開始，食堂菜單由職工代表投票決定！"周淮民甩著發麻的手腕，"采購科保證每天供應新鮮蔬菜，但誰再敢在飯菜質量上動手腳……"他突然對著廣播站方向扯嗓子喊："許記者！麻煩把我這段話錄下來，明天早會循環播放！"
"你……你真是采購員？"許知夏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顫音，"上周文藝彙演，你唱《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時候，我差點以為……"
"周哥，你說……媒人介紹的供銷社主任，真能給我調去工會？"徐靜突然轉身，蒸籠裡的熱氣撲在她臉上，睫毛沾著細碎水珠。
周淮民把瓜子皮倒進搪瓷缸，"啪嗒"一聲驚得灶台邊的王嬸差點摔了炒勺。"小徐啊，供銷社主任去年離的婚，他前妻現在還在街道辦掃大街呢。"他摸出懷表看看，"還有二十分鐘開飯，夠我說段評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周淮民盯著名單上"徐靜"兩個字，鋼筆水洇開的藍墨水像塊胎記。"廠裡要砍掉三個采購員指標？"他指尖劃過名單邊緣，"可上個月我剛談下東北林場的木材合同。"
"周哥！周哥！"徐靜提著鋁製飯盒衝進采購科，辮梢的蝴蝶結亂顫，"供銷社王主任說，這批摩托羅拉尋呼機能優先給咱們廠！"她突然壓低聲音，"但得現結貨款，財務科說……說賬上隻剩八千塊。"
周淮民把玩著掌心大小的尋呼機，金屬外殼還帶著倉庫的潮氣。"告訴王主任，我要二十台當樣品。"他扯過掛曆背麵，龍飛鳳舞寫下擔保書，"拿這個去銀行，就說軋鋼廠要開信用證。"
"可這是投機倒把！"徐靜攥著擔保書往後縮，"去年采購科老劉倒賣鋼材，現在還在……"
"去年是計劃經濟，今年是雙軌製。"周淮民突然抓住她手腕，尋呼機冰涼的觸感貼在她脈搏上，"看見這個數字鍵沒？按9再按發送，整個四九城的采購員都能收到求購信息。"
葡萄架下，徐靜用紅雙喜臉盆端來溫水，周淮民就著月光擦洗尋呼機外殼。"周哥，今天在禮堂……"她突然揪住辮梢，"如果裁員名單上真有我，你會不會……"
"不會。"周淮民把尋呼機舉到她眼前，顯示屏泛著幽幽綠光，"看見這個未讀信息沒？香港那邊要加單三百台，每台提成夠你買十套布拉吉。"
徐靜突然抓住他手腕，尋呼機冰涼的觸感貼在他掌心。"我不要布拉吉。"她耳尖紅得能滴血，"周哥，我爹說……說女婿要會疼人。"
"周哥！周哥留步！"
紮著雙馬尾的少女從紅漆大門後竄出來，碎花襯衫領口彆著枚銀色蝴蝶胸針，在暮色裡閃著細碎的光。周淮民捏住刹車閘，後輪在地麵劃出半道黑印——正是軋鋼廠宣傳科新來的播音員周卉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