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默浮生劫!
子時一到,城中禦魂陣便開始漸漸混沌。
卓天淳在城門下來回踱步,另外兩位上君則抱著手,乾站著候命。
方才城中靈流蕩激過後杜方達便讓他們立馬撤離,在城門外候命,沒有他的指令不得入城。
卓天淳思來想去也沒琢磨明白,好端端的杜元君為什麼突然叫他們出來候命?
“元君這是要叫我們等到什麼時候?”
“二位少安毋躁,再等等……”
“等不了了。”其中一位從地上蹬起大刀,扛上肩頭就窩著一肚子火氣道“再等下去,黃花兒菜都涼了!”
另一位也覺得有理,便勸卓天淳道“趙君說得有理,陰蠱之力隻有在禦魂陣啟動時才能發揮得完全,子時一過,變數難控。若是錯過了今日,恐怕就再難有機會了。”
“可若是此刻進城,便是抗命。”
“抗了杜方達的命令能算多大事!”趙君憤憤一嚷,卓天淳冷眸一視,殺氣頓起,夾在兩人中間的上君趕緊按住兩人胸口,止戰道“二位莫要激動,這點小事犯得著動刀動槍嗎?派個人進去打探情況便是。”說著,他一招手,一個刀客便押著那少年上前。
刀客隨手一甩,將五花大綁的少年砸在三位上君麵前。
卓天淳輕輕皺眉,那位上君便補充道“這小子解蠱反叛,讓他去也就不用擔心抗命的問題了。”他示意刀客給這孩子鬆綁,卓天淳望著這遍體鱗傷的清瘦少年,眼裡覆著一層冷冰,“如果他再逃呢?”
“再逃,老子就砍了他的嫩雞脖子!”趙君語氣激昂著重刀便已落下,頓在他脖子上,壓了一條血痕。
那位上君捏過少年的臉頰,撬開了他的牙關,丟了一顆藥丸進去,逼他合嘴咽了毒丸。
“離蹤蠱,隻要有這東西,就不愁他會跑。”
離蹤蠱毒性猛、發作快,入喉穿腸,蠱師卻可在十二個時辰的時間範圍內控製毒性幾時擴散。
毒丸入喉,少年瞬間抽搐似的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他吞下去的仿佛不是圓粒,而是一把鋒利的鐮刀,生生割斷了少年喉嚨裡的兩條薄帶,他掙紮著在地上蜷作一團,兩眼暴著血絲,眼淚止不住的橫流滿頰。
染毒的鮮血從他嘴裡灌湧而出,他在地上掙紮扭動著,不論嘴張得如何大,慘叫得如何撕心裂肺,旁邊的人卻始終聽不見他的一絲嗓音。
這等景象,淒慘又駭人。
趙君沒耐心了,粗暴的提過他的領子將人拎了起來,“還不快去!”說著,又將人往城門方向一甩,少年又被重重砸在地上。
少年掙紮著淒然起身,步伐踉蹌難穩,脖子裡仿佛被挖成了一個血窟窿,吸入肺腔的空氣都帶著血腥。
他顫抖著不敢呼吸太猛,嘴合不住的隻能往外漏著血。
多年來的血淚儘全湧上心坎,他跌跌撞撞的走進城門,雙眼淚影模糊著,隻能勉強辨清個道路的模樣。
他抬肘胡亂抹了一把滿臉橫流的眼淚,本想著痛定了便不哭了,哪料卻是越抹越多,這雙不過寸厘寬長的眼窩裡好像藏了滄海浩洋一般,淅淅瀝瀝的,無止無儘。
沒有聲音能證明他是在嚎啕大哭,隻有同樣止不住的鮮血染了他的整個下巴,也淋了前襟。
他走著,撕下一片袍角,狠狠咬破了指尖,顫抖不穩的在塵濁的布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字符。
百鬼門人跟在百步之外,他不敢回頭,隻敢自己摸著陰陽氣流的彙錯交湧,胡亂的找路前行。
同城的鬼院裡,杜方達坐在不遠處的一方殘石上,也無心拭去唇角的溢血,靜默著,轉眼卻見厲凡琛得了一身陰蠱之力卻隻琢磨著怎麼把鬼巫體內的厲鬼引出來。
洛蘅的傷勢也不輕,一身藍袍前襟已全成血色。然而他不調息也不穩神,隻是拎劍站著,似乎還在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當然他的這個擔心其實不無道理——至少在場的杜方達心裡是有譜的。
子時已過三刻,一片薄雲飄過,遮了那半輪殘月,光隱時,卻見廢墟深處站著一個孱弱的身影,那邊一片幽黑,連洛蘅都不能看得十分清明。
杜方達微微偏頭,眉間溝壑深嵌了些許。
那個身影踉蹌的踏著一路凹凸不平從黑暗裡走出,走得委實艱難,看得洛蘅幾次有心想過去攙他一把,但他身後緊隨而來的殺氣卻製止了洛蘅。
少年好不容易踏出了廢墟,在與洛蘅相隔十餘步的位置猶豫了一下,突然,他一脫方才踉蹌不穩的虛態,卯足了勁朝洛蘅奔去。
洛蘅見他此舉詫異了一下,隨即便察覺這孩子身上毒息侵體,一臉血淚狼狽,情形實在有些惹人憐痛。
這十餘步的距離跑起來其實不過眨眼的功夫,奈何就這咫尺之距對少年而言卻似乎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生死鴻溝。
他悲從心湧,提心吊膽的,絕望著卻也不肯止步,也許是那位上君也有興趣多看一眼他的活力,竟然給了他機會越過這十餘步的距離。
少年沒命似的撲進洛蘅懷裡,也就在這一瞬,他終於感覺自己的生命被人掐斷了。
烈毒瞬間蔓延開了,他才剛剛觸到的一絲溫暖,轉眼又成了寒涼。
洛蘅接著這少年的身子,隻覺他沉甸甸的在緩緩從自己懷裡滑落。
他自然意識到這少年遭遇了什麼,也已下意識的探了他腕間的脈搏,卻是一盆涼水澆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