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概是春季,黃昏時參宿掛著中南天上,百裡雲孤坐在雪嶺之上,垂眼便可見窖藏冰雪之中的那片屍海。
原來昆侖不光是雪妖罪孽深重,更深的罪惡還藏在雪嶺深處——他卻徹底無能為力了。
“當時最令我心灰意冷的,是發現自己的靈脈殘缺不堪——可能是對付雪妖的時候傷的,也可能,是被那些妖毀的。”
作為劍客,他失了手臂丟了劍,作為仙門弟子,他失去了最為重要的靈脈——他二十多年來的所有心血,全都潑在了這昆侖的白雪之中,毫無聲息。
他坐在那雪嶺之上沒想多會兒便起身,毫無留戀的想從這崖上跳下去,了結這斷然無果的一生。
他卻才起身,就被人猛然從身後拽了回去。
那個拖住他的人可不是什麼溫柔的好心腸,即使有意想留他一條命,也要先把他揍到半殘。
君寒在山崖邊一把將他拽回去,力大無比的,順勢便將他摜在地上。
如今想想,百裡雲還是很好奇,君寒當時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明明天天被虐的不成人樣,竟還能迸發出如此強勢的力量,不說百裡雲當時半殘不廢的狀態,哪怕就是他沒有負傷時的巔峰狀態恐怕也未必能掙開君寒的霸道。
百裡雲真被君寒這一下給摜的嗆出了一口血,麻木多日的身體突然感到一陣內外織結、令人血液沸騰的疼痛。
他突然想起來,君寒是那個許了仙門數百年噩夢的北山君的兒子、是那個一劍刺死了凶獸窮奇的,又令仙門心驚膽戰的禍患。
百裡雲被他這一下給摜得狂喜大笑,真瘋了似的,一把抓住君寒掐著他脖子的手,“好啊!你打死我吧!北山君的遺子……總好過那些雜碎。”
君寒則一如既往的掛著他那似張狂又陰冷的笑色,“想死的人哪還這麼多要求?”
然後君寒話不多說,真的許了他一頓狂揍。
舒淩大概是會君寒的意,便在一邊站著,手裡拎著條破舊的毯子,蹙著眉,不曾講話。
狼妖是所有妖類中最深沉而具有攻擊性的一族。
仙門人寧可對付十頭黑熊精或是虎豹妖豺也不想碰到一頭狼。
即使是體型枯瘦的孤狼,給人的威懾也比那些大塊頭來得透骨,即使成功的擊殺了狼妖,敗狼最後吊著一口氣的幽冷眼神也會令擊殺它的人膽寒十年有悸。
百裡雲曾也對付過幾頭狼妖,卻都沒有君寒這個血統不純的來得可怕。
君寒下手簡直堪稱喪心病狂,卻不管他打的有多狠,唇角卻仍掛著那似笑非笑的弧度,兩眼浸著寒窟,冰雪與之相較都不免黯然失色。
反觀挨打的百裡雲,卻癲狂了似的大笑著,每次被君寒砸在雪地或是邊上的崖壁都不免噴出一口溫血,血落進空中即凝為冰,墜入雪地裡轉眼便被掩埋無蹤。
似乎君寒手下的越狠,他便越開心,仿佛品嘗死亡的滋味便是人間極樂。
“君寒,”舒淩在一邊終於看不下去了,他衝上前,從腋下鎖住君寒的雙肩,“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君寒卻冷笑,“你看他像是要死的樣子嗎?”
說真的,舒淩在一邊看著,真覺著百裡雲挨打到現在還活著完全是骨頭並著命硬。
此時百裡雲正好被君寒砸在一塊巨石下,趴在雪地裡,臉下白雪儘染鮮紅,他渾身上下劇痛難忍,喉口的甘甜久久不絕,緩了好一會兒,卻覺著有些不對勁,於是方才的狂喜沒了,瞬成一腔暴怒。
“你為什麼要留手?為什麼不打死我!”百裡雲撕心裂肺的怒吼,君寒則輕輕撇開舒淩的雙手,平靜無奇的走到他麵前,蹲下身,拽著他的頭發將他的臉拎了起來。
百裡雲的視線微微泛著模糊,他看君寒的臉時而清晰時而重影,唯有那雙琥珀的狼眼是時刻不變的冰冷。
“你看你像是想死的樣子嗎?”
他的這一問讓百裡雲探不清意圖,既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也模糊了自己的想法。
他開始認真思考君寒的這個問題——
想來想去還是不明白,他哪裡不像是想死的樣子?
君寒將他半身拽起,“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想死?”
百裡雲唇下淋漓著漸寒的鮮血,“你覺得,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這一問,君寒用一記猛拳回答了他。
那一拳砸在他腹部,力道森猛,幾乎要將他的內臟砸碎。
然後君寒一掌按入雪地,一擦,凜冽的靈力將紛雜絮白的積雪擦成一麵明鏡似的冰麵。
“看看你自己!”君寒緊緊抓著他的發,將他的臉湊到鏡前,那力道拽得他頭皮生疼。
“看看你這雙眼,哪裡是想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