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今天是衛國公班師回京的日子,五萬京營精銳以及據說是南安郡王領兵敗逃的萬餘京營兵馬,將要返京。
有一些是這些京營將校的親眷,對出征在外的親人心頭擔憂。
親眷回來的還好,今年尚能過一個好年,但一些確信戰死在邊關的親眷,見到大軍凱旋,卻沒有自家親人,心頭其實還要更為難過。
此刻,神京城的西門城門樓上,傘蓋幢幡被一麵麵打起,下方身穿明黃色龍袍的中年帝王,宛如一株堅韌不拔的蒼鬆,沉靜目光眺望著那關山重重的西北方向。
崇平帝外披鵝毛大氅,內穿明黃色龍袍,正與一眾大漢眾朝臣在寒風中等候。
此外還有早先從西北返回的齊王陳澄,因為勞累於西北戰事,原本胖乎乎的臉蛋兒已經瘦了一圈兒,隻是短眉之下的眼眸略有幾許陰沉。
內閣閣臣韓癀站在不遠處,儒雅麵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讓人不知其在想什麼。
而齊昆、趙默、姚輿、許廬等一乾朝堂重臣,同樣環侍左右,臉上皆是神色各異。
就在這時,官道儘頭打馬拉了一騎,蕩起煙塵滾滾,“唏律律”,馬匹被勒停了韁繩。
馬上的錦衣騎士高聲喊道:“大軍來了。”
崇平帝心神微震,目光遠眺,心神湧起一股強烈的期盼。
大軍凱旋而歸,他等下就要見到子鈺。
而周圍的文武群臣同樣攏目遠望,心神各異。
此刻,隻見寬闊平整、綿長無儘的官道之上,從地平線儘頭可見如林旗幟現出,恍若一簇簇火焰燃遍蒼穹,一匹匹駿馬之上,頭戴飛碟盔,身穿紅色鴛鴦戰襖的漢軍騎士,手挽韁繩,精神昂揚。
一麵刺繡著“漢”字的中軍大纛之下,衛國公賈珩一襲蟒服,腰係玉帶,頭戴山字無翼冠,此刻手中挽著馬韁,當先而行,左側是謝再義,右側是身穿錦衣府飛魚服的陳瀟。
既然已經決定將陳瀟擺在明麵上,今日不妨先與崇平帝初見一麵。
嗯,其實也未必認出來瀟瀟,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女大十八變。
隨著大軍接近神京城,賈珩也看到了在城門樓上眺望的崇平帝,四目相對,似有千言萬語在其間流轉。
賈珩率先翻身下馬,行禮說道:“我等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這一刻,身後的京營騎軍也齊刷刷地翻身下馬,朝著那立身在城牆頭上的中年帝王見禮。
數萬京營大軍的行禮聲音,整齊劃一,如排山倒海般。
一時間,山呼萬歲之聲響起,聲音震耳欲聾,幾乎衝上雲霄,數裡之外依稀可聞,讓置身其間的崇平帝呼吸微滯,心神激蕩莫名。
大抵是那種,一切都回來了,這熟悉的一切,九州萬方,天下獨尊,勝利果實是如此的甘美可口,讓人醺然欲醉。
韓癀以及一眾朝臣,聽到萬歲之聲,臉色也微微一變。
齊王陳澄目光陰沉幾許,目光死死盯著那中軍大纛之下的蟒服少年,心頭蒙上一層厚厚陰霾。
秦業蒼老麵容上見著笑意,輕輕捋著頜下胡須,將平和的目光落在那蟒服少年身上。
賈政看著這一幕,原本困擾多日,如壓大石的心頭,暗暗鬆了一口氣。
子鈺雖立大功在身,但不驕不躁,謙虛謹慎一如往日,這才是富貴長久之相。
許廬瞧了一眼崇平帝的臉色,捕捉到那凹陷臉頰兩側的異樣潮紅,心頭卻湧起一股擔憂。
天子大悲大喜,不是幸事,而且這衛國公如此謙恭,為何給他一種隱隱不好之感。
其實,這就是岑惟山的作用,不僅僅在那天給崇平帝心底最深處埋下一根刺,也讓漢廷的朝臣心底種下了一根刺。
原本這種感觸曾經也有,但都沒有賈珩取得西北大捷,威望一時無兩的現在,更為憂心忡忡。
因為這是賈珩政治勢力的又一次膨脹。
賈珩政治勢力的膨脹,目前一共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是中原兵亂以後,這不能成為政治勢力,而是自強階段,穩定掌控了京營大權。第二個是江南從鹽務到兵政,再到生擒多鐸,算是徹底接手四大家族的政治勢力,漸有賈黨之名,第三個階段就是平安州大捷,轟斃皇太極。
此刻已經有些滾雪球的樣子了。
果然,時隔沒有多久,雪球又滾大了一圈兒。
體量漸大,都已經有些藏不住了。
所以,才會引起文臣集團的一次反噬。
此刻,翰林院掌院學士陸理,看向下方那蟒服少年,目光冷閃。
京中無人得知,那句非具人臣之能,是出自他之口。
這衛國公彆看如此謙恭,但腦後生反骨,遲早要反!
而身在囚車上的嶽讬、多爾濟兩人也都心神俱震,循聲而望,隻見那城頭上的大漢群臣,神色各異。
嶽讬濃眉之下的虎目厲芒閃爍,心頭湧起一股憤怒。
這漢人皇帝還有漢臣,都是昏庸碌碌之輩,原本有一天該是他大清的階下囚,如今卻因那賈珩,使他為彼等所辱,實在可恨!
嚴燁同樣抬起頭看向城門樓上的黃色華蓋,身形顫抖,嘴唇蠕動了下,心底重重歎息一聲。
他開國武勳之後,等下以被俘之身,如何去見聖上?
不過待餘光瞥見身旁囚車中裙裳遮體,身形正自凍得瑟瑟發抖的柳芳,心頭忽而鬆了一口氣。
看向下方一眼望不到頭,軍容嚴整的漢軍,崇平帝心緒激蕩,略見消瘦、黢黑的臉頰現出一抹異樣的潮紅,高聲道:“將士們平身。”
這時,戴權喚著一旁的內監,頓時幾個內監,齊齊高聲喊道。
“謝聖上。”
下方京營眾將校,齊聲道謝,聲音震耳欲聾,傳遞至遠。
崇平帝剛毅麵容之上喜色洋溢,聲音輕快說道:“諸卿,隨朕迎迎凱旋的將士們。”
韓癀、趙默等人壓下心頭的異樣心思,與一眾文武群臣隨著崇平帝下了城門樓。
賈珩此刻看向那中年帝王,快行幾步,聲音哽咽說道:“聖上。”
這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對,乃至每一個動作和神情都要預演了許多遍,最終隻有兩個字。
表演太過用力,會有浮誇、虛假之嫌。
他這次大勝可謂是出儘了風頭,但這種風頭是以天子的失誤為代價的,如果表現的春風得意,隻怕會引起一些不好的變故。
“子鈺。”崇平帝也目光深深地看向那少年,感受到那少年的親近和孺慕,心思也有些複雜,緊緊攙扶著那少年的胳膊,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兒,最終化為一句話,顫聲道:“子鈺這一路辛苦了。”
賈珩也哽咽說道:“為國事奔走,分屬臣責,實不敢言苦。”
崇平帝點了點頭,看向不遠處的將校,說道:“諸位將士也都辛苦了。”
“末將等不敢言苦。”京營的將校士卒也都紛紛抱拳道。
賈珩道:“聖上,和碩特多爾濟與女真的嶽讬皆已落網成擒,如今已檻送京師,待問罪之後,就可明正典刑,此外嚴燁、柳芳等罪將也押送至京師,恭候聖裁,餘者石光珠、侯孝康、馬尚、胡魁幾將或戴罪立功,或行以軍法,或兵回駐地,微臣先前在奏疏中也有奏明。”
“將人都押過來,讓朕看看。”崇平帝麵上的喜色斂去一些,高聲說道。
並沒有什麼“聖旨沒有軍令好使”的烏龍出現,將校領命一聲,然後伴隨著轔轔之聲,四座囚車被京營將士押送上來。
先是嶽讬,這位女真親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但臉上全無懼色,平靜的目光帶著幾許冷漠,審視著崇平帝以及不遠處的大漢文武群臣。
而多爾濟就要暴躁許多,目光凶戾、陰狠,不時掙脫著鎖鏈,口中怒吼連連。
待南安郡王之時,緊緊閉上眼眸,似乎羞愧到了極致,不敢去看任何人。
而等到柳芳之時,那穿著裙裳的囚犯,一下子躍入眼簾,讓在場的朝臣眼皮都跳了跳。
一片嘩然,難以置信。
儘管先前就收到消息,但此刻親眼所見造成的視覺衝擊,又不是那文字能夠呈現的。
“這……這有辱斯文,不成體統!”大理寺卿王恕氣的發白胡須炸起,連連怒道。
姚輿也搖了搖頭,說道:“有損國格,不忍直視。”
“丟儘了理國公的顏麵,如理國公泉下有知,隻怕要手刃此不孝子孫。”
“開國武勳豈能如此不知廉恥?”
“這與開國武勳無涉,南安就並非如此。”另一位官員估計是受過南安郡王的恩惠,高聲說道。
“聽說是為了向奴酋乞食,甘心受辱。”有人說道。
多爾濟似乎聽到了一眾口誅筆伐之聲,笑道:“你們漢國的臣子都是膝蓋軟的,這個叫柳芳的,為了酒肉不斷,穿上女人的衣裳,哈哈。”
在場漢臣聞聽此番挑釁之言,皆是麵有怒色,義憤填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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