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手足相殘、父子反目的戲碼,上演了多少次了?
閹黨不除,傷及手足,複與何求?
朕已逼死了穆慶臣,又險些賜鴆給六弟漳王,難道……還要繼續嗎?
真懷念往昔做藩王時候的日子啊……
天子眼中泛淚,手中顫抖著,將那卷書簿一把投入摘星樓內的火盆。
書簿在火焰中扭曲、蜷卷,發出嘶嘶的哀鳴,火舌從書簿正中透出來,不過數息,便將其吞噬為一團灰燼。
都結束了……
天子閉上雙眼,緊握雙拳,任由刺骨的寒風吹掠他的衣襟。
戌初。
長安入夜,此時天上明月高懸中天,渾圓皎潔,散著清冷的光芒。
這處地處昌明坊的廢宅草廬中,一席臥榻上仰躺著一名魁偉男子,胸口隨著呼吸有節奏地起起伏伏。男子通身傷痕累累,遍纏繃帶,身上所著罩衫,已被發乾的血跡浸染得處處斑駁,根本辨不清罩衫原本的顏色了。
草廬外刮著呼嘯的寒風,冰冷刺骨,但離臥榻不遠擺著一炭鈞爐,內裡燃得通紅的炭火,倒不至於讓男子因寒氣而失去所剩無幾的生命。
草廬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寒風迫不及待地卷入室內,竟將擺在門口處的燭台吹熄了。有兩人邁入草廬,一前一後地踩在凹凸不平的夯土地麵上,有一人高高提起一盞白燈籠,照亮了臥榻上男子的麵容。
柏夔。
燈籠內火燭搖曳,引得光影變幻。受到光芒刺激,柏夔不由自主地轉動了幾下眼珠。
顯然,柏夔雖然奄奄一息,但意識還在……
榻前忽而傳來一聲冷笑“還吊著命呢?”
說這話的人嗓音甚是渾厚,且字正腔圓。卻不知此人是否注意到了柏夔眼珠的轉動。
“那是,有吊命湯在。這麼凶悍的身子,不過刀切入腹,死不了……不過,聽醫館的人說,怕是得再昏上個一兩日。”
回答他的是個細聲細語的聲音,且嗓音尖利,一時聽不出究竟是男是女。那人嗬嗬笑著,給柏夔身上鋪了條毯子。
光芒暗去,柏夔的意識卻愈發清醒起來。他拚勁全身的力氣,竟將雙眼睜開了一條眯縫。但目之所及,唯有一片模糊,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兩人踱離了臥榻,正相對而立,低語交談。
嗓音尖利、身材瘦削之人躬下身去,那提白燈籠亦隨之晃了數晃“想不到這回潁王竟未將安王所為上奏天子,實是臣等失策了……”
“無妨……”另一人似是身披貂裘,負手在背,沉聲道“雖然未能借安王的手,逼得他們自相殘殺。但吾等的目的,也已達到了……而今漳王已廢,潁王、安王亦反目成仇,穆宗諸子已成一盤散沙,日後各個擊破便是。”
那人的語聲背後,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陰氣。
瘦削之人將腰背彎得更低了,似乎稱讚了句什麼。但聲音太小,柏夔聽得十分模糊。
身披貂裘的人擺了擺手,側過臉來。柏夔隱約覺得那人似乎看向了自己,便將微眯的雙眼緩緩閉上。
“把他送到香嚴寺,我日後會用得上他。”
“喏!”
“對了……”身披貂裘的人收回視線,口中嘖了一聲,滿是怨毒道“那個安守約,明明是我們派去做暗樁的,但後來竟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臣明日就吩咐人去查……”
“不用查了,鬼兵都已經被殺光了,還查他乾什麼?”
那人頓了頓,語氣裡滿是疑竇“另外還有……鬼兵明明將要得手,為何突然殺出個京兆府的崔琯?他是怎麼得到消息的?還有那個沈竓,明明將他成功支到了宮外,竟然自己回來了?這都怎麼回事?”
“這……”瘦削之人語塞了半晌“臣等……也很疑惑。按理說,崔琯剛剛上任,不應該這麼快察覺鬼兵的動向才對。”
等等……
這個聲音?
柏夔眼匝肌肉一跳,腦中陣痛不已。他雖然未曾聽過那身披貂裘之人的語聲,但意識漸漸恢複後,這個瘦削之人,聲音總有幾分似曾相識。
似乎是他在襲取宮城時聽到過……
馬元贄?!
劇烈的頭痛讓柏夔強行掐斷了思緒。
這時,身披貂裘之人轉過身去,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你去給我好好查查,除了吾等,到底還有誰,在暗中追查鬼兵之事。”
瘦削之人提起燈籠,做了個拱手的姿勢。
“喏!光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