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壽園的回廊下,碧笙見沈棠出來,忙跟了上去,及至出了頤壽園,見四周並無什麼人跡,這才低聲說道,“方才我去了老夫人這裡的小廚房,和廚娘們玩笑,卻讓我又打聽出了一些事來。”
她不放心地又張望了一下四周,見確實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原來昨日,正是蓼羽軒那位江姨娘的死祭呢。侯府的老人都說,定是江姨娘在地下寂寞地緊,因此才引了采桑去,好有個陪伴。”
沈棠的腳步微頓,麵色微凝,“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碧笙道,“是廚房裡燒火的唐嬸,她的婆母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在侯府裡呆了多年了,這話大約是從她婆母口中說出來的。”
沈棠蹙眉想了想,低聲囑咐道,“府裡甚是忌諱鬼神之說,你聽了也就罷了,切莫再說與他人聽。我總覺得這采桑的死,透著蹊蹺,說不得這裡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緣由,但不管這緣由是什麼,想來也脫不開那些陳年舊事去。我們如今自顧不暇,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為采桑申冤雪恨。所以這事,暫且擱下吧。”
她方才見了祖母的模樣,並不像是得了什麼病症,看起來倒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
祖母說從昨日開始頭疼得厲害,昨夜又有個丫頭在已經故去多年的江姨娘的院子裡投了井,恰巧昨日還是那位姨娘的死祭,這些很難讓人不浮想聯翩。
但即便是心中有了什麼猜測,又能如何?
沈棠低低地歎了一聲,“走吧,去一趟霜華院。”
柳氏並沒有料到沈棠會來,一時顯得有些驚詫,但不過是片刻之後,她的臉上便又恢複了笑意,“難得大小姐肯賞光,倒讓我們這裡蓬蓽生輝了起來。”
白氏顯得甚是拘謹,一味隻是站在柳氏身後,陪著笑臉。
沈棠淺淺地笑,“我從祖母那出來,左右也無事,姨娘們這裡也離得近,便想著過來瞧瞧兩位姨娘。”
柳氏笑著說,“大小姐,快坐下來說話。”
她雖然是笑著的,但心裡卻有些突突地,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這位大小姐的來意是什麼。
沈棠似是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一般,笑著便與柳氏拉扯起了家常,“我見姨娘甚少出來走動,平日都在屋子裡做些什麼?”
柳氏笑著說道,“二爺給柏兒請了個先生,每日上午都有課要學,柏兒不在,我便和白姐姐一起做做針線,給孩子做些衣衫鞋襪。等柏兒下了學,便要忙著將先生所教的再與他說一遍,我素愛下棋,最近也開始教習他棋力。最近二爺也常來這,二爺一來就更忙了。”
她衝著白氏微微一笑,“說起來,我和白姐姐倒也不曾空閒過。”
沈棠微微一笑,“難得姨娘對四弟的一份心意,鞋襪衣衫都親力親為,倒是四弟的福氣,丫頭們也都省了不少心。”
柳氏笑著指著一個長相秀麗看上去頗是老實的丫頭說道,“蕊香是我從娘家帶過來的,這丫頭樣樣都好,就是不會女紅。我倒是想讓她替我擔待一些,她可也幫不上忙啊!”
蕊香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姨娘瞧不上奴婢的手藝。”
沈棠心中一鬆,這聲音平實沉穩,與昨日假山後的那輕佻嬌媚全然不同。
她笑了笑,將話題轉開,低聲問道,“姨娘近日的月事可還乾淨?”
柳氏感激地說道,“多虧了大小姐的方子,這兩月身上舒爽了,月事也正常了,倒有些重見天日之感,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一般。”
沈棠心中一動,將她這屋內掃視了一遍,最後將目光停在了熏香爐上,她眉頭微皺,低聲問道,“姨娘熏的這是什麼香,聞起來頗有些奇怪。”
柳氏一愣,忙道,“這不就是最平常的茉莉香?”
隨即她的臉色便是一凝,焦慮地問道,“這香有什麼不妥?”
沈棠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倒沒什麼不妥的。隻是這香聞多了讓人覺得心裡有些發悶,頭昏腦脹的,我想著四弟如今正是讀書的好時節,總聞著這香似乎不太好。姨娘若是愛香,不如取個花瓶,讓丫頭去園中每日采摘新鮮的花朵放著,既清新又好看,還不讓人悶得慌。”
柳氏若有所思,“大小姐說的是,柏兒也常說屋裡發悶,我倒是還不曾留意。蕊香,將這熏象撤下去吧。”
沈棠笑著又和白氏柳氏東拉西扯了一回,見已經到了午時,忙立起了身來,“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柳氏忙留她用飯,“柏兒也快要回來了,不如大小姐留下來一塊用個飯?”
沈棠笑著謝過了她的好意,“你們用的是大廚房的份例,我若是做下來用了,你們可就不夠吃了。我那邊廚房上已經做好了,若是不回去吃,也是浪費。姨娘就彆跟我客氣了。”
柳氏便也不再強求,她將沈棠送出了屋,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問道,“大小姐,那熏香裡,是有什麼不妥麼?”
沈棠輕輕頷首,又搖了搖頭,“那熏香味道有些微微發酸,聞起來並不純正,倒像是混了什麼彆的物事進去一般,讓人覺得這味道很是彆扭。”
她想了想,笑著說道,“我隻是給姨娘提個醒,四弟年幼,這些香啊,粉啊的,最好還是避開一些。姨娘自個也要多加注意呢,姨娘那麼年輕,又深得父親寵愛,將來免不了還是要給四弟再添弟弟妹妹的。這些薰香味道濃厚,夏日倒還罷了,若到了冬日,屋子裡本就不透氣,又點著這香,那對身子就更不好了。”
柳氏是個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了,心中自然得了要領,她滿是感激地說道,“多謝大小姐的提醒,不然我還真是疏忽了。”
沈棠含著笑意,回到了月桂園。
碧痕已經回來了,“二門上的管事說,昨日除了照常例送菜送魚送肉的夥計,便隻有替二小姐送東西來的和昌記的夥計來過一回。”
和昌記,是京城最好的家具鋪子。
碧痕接著說道,“二小姐在和昌記訂了張新的妝台,昨日他們便送了進來,但照例,外頭送東西進來,隻能送到二門處,然後再由各院的小廝抬了去。那兩個送妝台的,也並不曾進園子去。”
沈棠眸光微動,“是沈紫嫣啊!派個靠得住的小丫頭,去盯緊了沈紫嫣身邊的橘紅,若是我料得不差,這兩日,她必定是要出去一回的,跟緊她,看看她去的是哪裡,見了什麼人。”
碧痕驚訝道,“小姐您莫非會未卜先知的本事?”
沈棠“噗嗤”一笑,“我哪裡會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方才去了一趟柳姨娘處,她身邊的蕊香老實憨厚,絕不會是昨日我聽到的那聲音。但沈紫嫣身邊的橘紅我卻是略有些印象的,身段嫵媚,走路窈窕,為人又有些輕佻,恰巧昨日沈紫嫣又讓人送什麼妝台進來。哪裡會有那麼巧的事?”
她神色微斂,“沈紫嫣這回圖謀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若是我料得不差,這回她要針對的,該是榮福郡主了。但榮福郡主身份尊貴,在府裡她決計是沒有機會出手的。說起來,隻有後日榮福回門,沈紫嫣方才有機會。”
大周朝的規矩,女兒出嫁之後的第六日,方能回門,以示在夫家生活安樂,無須父母擔心。
碧痕想了想,歎道,“果然是這個道理。隻是,二小姐又能做什麼呢?我們要不要將這事告訴下榮福郡主,好讓她堤防著?”
沈棠笑著點了點頭,“沈紫嫣的手段向來簡單粗暴,我們便是不告訴榮福郡主,想來以郡主的身手也是應付得了的。不過,既然我們要與郡主交好,那你還是向她身邊那位玉兒通聲氣吧。”
這邊剛交待完,碧笙已經將香噴噴的飯菜端了上來,“文繡的娘倒真是有心,我剛想下廚房去給小姐做點什麼呢,人家就已經將熱菜熱飯準備好了。”
碧痕笑著說她,“我聽你這話裡的意思,怎麼倒像是嫌棄人搶了你的事做似的,話裡話外,怎麼就透著那麼大股酸味?”
碧笙哼哼了兩下,“說實話,還真有點。說起來,我已經好久都沒有給小姐露一手了,今兒難得在家用飯,咱還想把上回在曹夫人那學的兩手露一露呢。”
沈棠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這幾日事情多,你便是做了好菜好飯,我也沒有心情細細品嘗。等過些日子,這些事情都結束了,我便去曹府下個帖子,請曹夫人芙姐姐一塊過來,一起來嘗嘗我家碧笙的好手藝。”
碧笙想了想,這才滿意,“那就說定了哦!”
方用好了飯,沈棠正想躺著歇一歇,這時文繡來了。
她一臉急切地道,“二少爺的同窗,那位叫做夏止的來了。二門上的管事得了侯爺吩咐,但客人來了卻是不好攔的,因此命了小廝來通報。二少爺不知道怎麼辦,過來討小姐的主意。”
沈棠眉頭微皺,想了想,便道,“我跟你去一趟吧。”
她進屋的時候,沈榕正在雙福的幫助下,替沒有受傷的肩膀包紮,他一邊看著一邊吩咐道,“做得像一些,夏止向來多疑,說不定還會來捏兩下傷口,到時候若是讓他發現了端倪,倒不好了。”
沈棠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先將衣裳穿好了,我就不信這夏止還膽敢將你衣裳扯了,就為了看你的傷口。”
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便笑著對雙福雙喜說道,“將這座屏風換個方向,擋住耳室的側門。將這個書案擺到這裡來,那個椅子也搬一下。”
這時,屋內傳來了杯盞破碎的聲音,沈棠眉頭微皺,進了耳室。
隻見趙譽一臉無辜地望著她,“我想要喝口水,但是夠不到,一扯動得大些,肩膀這裡就生疼。但你們都在外頭有事,所以我就隻好自己來,可是……於是……”
沈棠眉頭一挑,這簡直是赤果果的挑釁和威脅啊!
但夏止想來很快便要來了,她耽擱不起時間,便隻能受他的脅迫了。
沈棠徐徐走到門口,對著沈榕說道,“仍照我方才所說的將這些家具擺設重新擺過,世子這裡無人看顧,便由我來吧。碧笙和文繡一塊伺候在你床頭,若是有什麼意外,也好有個照應。”
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你且想著從前咱們是怎麼裝病的,照樣來著便成,這裡是咱們的地盤,那夏止便是再囂張又能怎麼樣?姐姐就在隔壁,你且從容一些。”
沈榕雖覺得不該將姐姐留在世子的耳室內,但此時甚是著急,他也來不及說些什麼,隻好匆匆地應了下來,快速地躺到床上,歪歪地倚在床頭。
裝病對他來說甚是熟撚,不過短短一瞬之後,沈榕便進入了角色,哼哼唧唧了起來。
沈棠微微地一歎,便在趙譽的床頭坐了下來,她低聲說道,“世子這樣,甚是讓人為難呢!”
話音剛落,便聽到隔壁有個清脆而響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啊,榕,你怎麼好端端地,就受了箭傷?來,讓我看看,嚴重不嚴重?”
沈榕聲音平淡,“是夏止啊,你怎麼來了?我這箭傷隻是輕輕擦了擦皮,沒什麼大礙,隻是祖母憐惜,非讓我在家養著。”
兩個人開始了互相試探,互相推諉,互相扯皮。
聽著外頭沈榕和夏止你來我往地打著機鋒,榕兒卻絲毫不曾露了敗風,反而將夏止擠兌地不好意思再伸出魔爪去看他的傷口,沈棠的臉上露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的笑容來。
她轉過臉去,看到趙譽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由低聲問道,“還要喝水嗎?”
趙譽笑著點了點頭,“要。”
沈棠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盞茶水,然後輕輕地遞到了他麵前,“喝吧。”
趙譽卻搖了搖頭,一雙眼晶晶亮亮地望著她,“我慣用左手。”
這該算是無理取鬨了,喝水而已,又不是吃飯寫字,就算是不慣用的手,也該能端得起這盞茶。
沈棠暗暗有些惱意,素日常聽說這位世子風評不好,花名在外,她總是一笑嗤之。質子的處境甚是微妙,有時候,隻有越紈絝越不堪才能生活得越好。這與從前榕兒不得已裝病,自己又刻意藏拙是一個道理的。
她自從見趙譽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絕不是傳言中那樣的人,他能忍自持,風流隻是他的保護色而已,她甚至內心隱隱覺得,傳說中瑞王府後院的那群女人,也不過隻是這個保護色的一部分。
但今日見他駕輕就熟地趁人之危,毫不猶豫地威脅挑釁,她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懷疑,萬花叢中過,當真能半點不沾身嗎?
想著,她的臉色便不由冷了下來。
趙譽見沈棠的臉色忽然變了,心內暗恨自己魯莽,便不再言語,乖乖地用右手將她手中的茶盞接過,飲完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手中。
沈棠望著這空空如也的茶盞,有著片刻的失神,自己一向冷淡自持,方才胸中那股惱意卻來得這般莫名,又這般洶湧,這到底是怎麼了?
趙譽懊惱,沈棠發愣,兩個人靜靜地坐著,一語不發,空氣中流動著詭異的氣氛,直到雙福雙喜終於將屏風搬開,然後沈榕一蹦一跳地進了耳室,這才被打破。
沈榕狐疑地問道,“姐姐,你們這是怎麼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