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沈棠跟著文繡到鬆濤院的時候,沈榕正焦急地在屋內踱著步,見了姐姐來,忙迎了上去,“姐姐,你說世子這是上哪去了?難道回瑞王府了?可他的傷還未好透,這會回去容易鬨出破綻來啊。”
文繡引著沈棠進了耳室,隻見床榻上的被褥毯子疊得整整齊齊,幾上常用的那幾瓶子藥粉藥丸俱都不見了,衣架之上,他這幾日常穿的兩身衣裳,也整整齊齊地掛在了上頭。
沈棠低低一歎,“屋裡這樣整潔,世子他定是自己走的,稍候派個人去瑞王府探一探,看世子可曾回去。”
她轉身向沈榕問道,“昨夜嚴知可曾來過?他的武藝雖高,但你的卻也不差,又隻相隔一室,世子這個大活人不見了,總不能一點聲息都不曾聽見。”
沈榕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嚴知的輕功好著呢,莫說是我,就是雙福雙喜,沈玄沈黃都加起來,也不頂用。昨夜頤壽園那動靜大,就算有什麼些微的響動,我也想不到世子這頭來。”
這時,碧笙眼尖,走到榻前,從枕頭下抽出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絲帕來,上麵用剛勁雋秀的書法寫著兩個字,“等我”。
沈棠微愣,過了半晌才搖了搖頭說道,“榕兒不必再介懷了,世子果然是自己走的,他若是有心要走,你便是聽到了動靜,也攔不住他的。從明日起,你便不必在窩在鬆濤院了,在府裡晃蕩個兩天後,就去太學院恢複課時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絲帕重新疊好,然後尋了本書冊,隨意往書頁中一塞,合上後又將書冊重新放了回去。
沈榕看著她手上的動作,眉頭微微一蹙,幾次張口欲言,但話到嘴邊卻終於還是說不出來,隻得悶聲說道,“知道了。”
到了晚間,府裡便傳來消息說,老夫人近日身體違和,秦夫人自發請願要去家廟吃齋抄經念佛兩月,以求菩薩眷顧老夫人的身子早日安康,二小姐孝感動天,也要陪著母親一起為祖母祈福。
沈棠微微一愣,安遠侯府的家廟設在府裡的西北角,隻不過是一座三進的小院子,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與一些苦行的寺廟相比,條件甚是優渥。秦氏母女被罰去家廟,實質上就是讓她們在相對安靜的環境下,收斂收斂脾性,如此而已。
這處罰相較於沈紫嫣的所作所為,簡直都談不上是處罰。
她沉吟片刻,抬頭問碧笙,“這是郡主的主意還是祖母的主意?”
碧笙掩著嘴笑道,“是郡主的主意。玉兒姐姐說,郡主是個有仇必報的人,讓您就等著看後招吧。至於秦夫人,這回本來是能讓她摘了開去的,但郡主好本事,將二爺那事都賴到了她身上去,老夫人氣得不輕,這才將秦夫人和二小姐一塊發配去了家廟。”
沈棠的臉上顯出幾分笑意,她想了想說道,“既然郡主有了想法,咱們就不必再管這事了。”
她話音剛落,碧痕急匆匆地進了來,“雙福去了瑞王府打聽,恰好聽說今日世子進宮時,與太子多喝了一杯,當著太子和眾位王孫公子的麵就從東宮的樓梯上滾了下來,傷著了腿腳。這回傷得嚴重,莫說是六公主的大婚,便是太子大婚都不得出席了。”
沈棠心中一窒,趙譽狡猾地很,是不會明知道肩上的重傷未愈,還非要逞能去做這自殘的事情來的,除非他是另有計較。她想起了那絲帕之上筆筆勾心的等我兩字來,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想了想,便從藥箱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又親自動筆將這些藥丸的用法用量都一一寫在紙上,然後遞給了碧痕,“你將這些交給二少爺,讓他立刻再派人去一趟瑞王府,就說是治療骨傷的妙藥。”
碧痕有些狐疑地望著她,“世子走的時候,不是將那些藥都帶了去嗎?”
沈棠搖了搖頭,“那些藥,不夠。”
她沒有多說,碧痕也就不再多問,取了個空匣子,將這些藥瓶子並那張紙,一並裝了進去,然後疾步去了鬆濤院。
沈棠坐到書案前,提起筆將未來可能發生的事用英文推演了一遍。
景陽王府和南陽王府都將愛女嫁給了沈氏,這姻親關係牢不可破,便是為了自家的女兒,兩支王府也必須站在沈氏的身後。
若是有了醇王和瑞王的支持,三皇子便算是得了大多數宗親的認可,將來若是與太子正麵衝突,也算不得逆行篡位了。
朝中大臣雖多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在形勢不明之前,都不輕易站隊,但那些心中有了取向的,太子和三皇子卻各占一半。
京城的勳貴世家,多半是守舊之輩,不想發生大的變動,絕大多數都倒向了太子一邊,但那些占據一方勢力的地方豪門卻紛紛都表示願意向三皇子投誠,由西昌孟氏起的頭,閩東劉氏跟進之後,江南蘇氏,雲州容氏都紛紛有所動作。
再加上民間的聲望,太子的頹勢已顯,倒是三皇子逐漸占了上風。
皇上的病情如何,隻憑一副藥渣子,是沒法確定的,但以常理推論,若不是皇上時日無多,他確是沒有必要在此時就行這雷霆萬鈞的手段的。既然皇上那般急切,他又怎麼會坐視三皇子勢力變強,而不努力將這乾坤扭轉呢?
皇上近期一定會有所動作,隻是……他會做什麼呢?
沈棠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低低地歎了一聲,將紙上誰也瞧不懂的英文重重劃去。
此時已近戌時,碧笙進來在浴桶中放了水,試了水溫,然後動作輕柔地替沈棠將發髻高高盤起,“時辰也不早了,小姐沐浴之後就早些歇著吧。”
沈棠正嫌身上黏膩,便解了衣衫,輕輕地入了水,這溫涼舒適的水細細地滋潤著頗有些疲乏的肌膚,泡著甚是舒爽,她不由地閉上了眼。
碧笙一邊加水,一邊說道,“謠傳碧痕姐姐的那主使人查出來了,小姐一定想不到是誰。”
沈棠依舊閉著雙眼,但臉上卻有幾分動容,“我一時能想得到的也就是秦氏或者沈紫嫣姐妹了。你倒說來聽聽,是誰造的謠。”
碧笙嘖嘖了兩聲,“是喬嬤嬤呢!小姐想不到吧?”
沈棠的睫毛輕顫,眼皮微微動了幾下,“我早就覺得那個喬嬤嬤不簡單,從前倒還罷了,自從她回了一趟老家,省親回來之後,整個人就看著怪怪的,看人的眼神陰冷陰冷,倒像是要將人整個地吞進去一般。她身上一定存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碧笙語帶憤怒地說道,“可咱們又不曾得罪過她,與她八杆子打不著關係,她又何故要汙了碧痕姐姐的名聲?最讓人覺得可恨的是,她竟然有膽子去全叔身上潑臟水,老夫人知曉了竟也不去辦她。”
沈棠譏諷道,“她跟了老夫人那麼多年,沒少替老夫人做虧心事,老夫人雖然重用她,但同時卻也忌憚她,自然不會輕易去辦她,免得狗急了跳牆,將那些醃臢事都咬了出來。”
她想了想,忽然睜開眼,沉聲道,“喬嬤嬤已經幾次三番針對我們了,若沒有個情由,實在說不過去。你若是得空,便去找府裡的老人們聊聊天說說話。你明日再去趟碧螺巷,請孫嬤嬤派人去喬嬤嬤的老家走一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讓她變得這樣沉不住氣。”
等沈棠泡完了澡,換上了乾淨的衣裳,爬上了床榻,正要往毯子中鑽時,碧痕進來回稟,“雙喜方才從瑞王府回來了,世子說讓二少爺放心,他的傷少則一月,多則兩月便能好了,到時候再來請二少爺過府一敘。”
沈棠的眼眸微閃,點了點頭,便合上眼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一陣搖晃,因著前世有過天搖地動的慘痛經驗,她立刻便從床上坐了起來,但好在屋內一片平靜,並沒有發生什麼。
她揉了揉眼,看到碧痕和碧笙一臉急切地站在眼前,不由問道,“是什麼時辰了,發生了何事,怎麼那樣慌張?”
碧痕急急地說道,“還不到寅時。三夫人難產,南陽王府裡請的產婆都說很是艱險,大人孩子怕都沒救了,三爺快馬闖了宵禁來請您過去看看。”
沈棠大驚失色,立刻起了身,迅速地穿了衣裳,連發髻也不曾梳,隻是拿布條綁了個馬尾,就匆忙地出了來,“碧痕,快點將我的藥箱,還有師尊所贈的那套金針刀具都帶上,你陪我一塊去一趟南陽王府。”
碧痕忙提了提手中的藥箱,“早已經準備好了。”
沈棠推門而出,院子裡,月光下,立著一個身形挺拔但麵色焦慮的男人,他不停地在院中踱來踱去,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
“三叔。”沈棠低聲喚道。
沈沐回過頭來,見是沈棠,轉過身來,泛紅著眼眶,顫聲說道,“快,你三嬸她……”
沈棠麵色微凝,語氣卻甚是柔緩,她安慰道,“三叔且放心,三嬸吉人天相,腹中的弟弟也定會平安。”
碧痕翻身上馬,一把將沈棠拉了上去,幾騎快馬在深夜的街上奔馳,連闖了好幾個關卡,一路疾馳到了南陽王府。
產房內的趙馨已然奄奄一息了,南陽王妃癱軟在侍女的懷中,但雙手卻仍舊緊緊握住了愛女的,她一邊低聲鼓舞著,“馨兒,要堅持下去,三郎很快就回來了,棠兒連我這將死的老太婆都能救得回來,更何況是你?為了三郎,為了我,為了你腹中的骨肉,為了整個南陽王府,你要堅持下去!”
趙馨氣息微弱地點了點頭,“我堅持。”
這時,產房的門被沈沐用大力推開,他高聲叫道,“馨兒,棠兒到了,你和孩子都會無事的。”
沈棠輕輕地抓過了趙馨的手,搭了下脈搏,又將手放到了她高隆的肚子上,摸了摸孩子的位置,孩子早就入了盆,但方向卻有些不順,因此才難產不出。
這幾個產婆應該是作了許久的努力,想儘力將孩子的位置順過來,但卻一直都無法,若是有足夠的時間,自然還是繼續將孩子推回正位,但此刻趙馨的氣息微弱,脈搏遊離,已經沒有時間再容得她去想其他的法子了。
當下,要想母子都存活下來,隻有剖腹取子這一條路。
她柔聲在趙馨耳邊說道,“三嬸嬸,您腹中的弟弟調皮地緊,位置不曾正過來,若是再施力推擠,我怕時間長了,弟弟和您都受不了。棠兒如今有一計,或有八分把握讓您母子均安,隻是需要您多受些苦,您可願意?”
趙馨微弱無力地點了點頭,“我信你。”
沈棠臉上帶著淺淡而柔和的笑意,但心中卻是酸酸的,古時女子生產,便如同一腳踏入了鬼門關,自己的母親便是那時落下了的病根,過了兩月就香消玉殞了,而三嬸嬸這回,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中想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減絲毫,從藥瓶中倒出一顆血紅色的丸藥來,遞給了隨身伺候著的丫頭,“這是養氣丹,拿溫水給三嬸嬸服下。”
碧痕早就吩咐了小丫頭們將該準備的物事儘都擺了上來,產婆見狀,忙問道,“這是做什麼,大熱天的,拿炭盆來做什麼?”
沈沐看到沈棠麵色微沉,便將產婆與屋內的閒雜人等俱都趕了出去,然後急切地問道,“棠兒這是要做什麼?”
沈棠凝了臉色,低低地道,“三嬸嬸的情況很不好,若是想要母子均安,我思來想去,隻有剖腹取子這唯一的方法,若是處理得宜,對三嬸嬸的損傷也可以降到最小,隻是這腹上便要留下疤痕了。”
沈沐想了想,然後與南陽王妃對視了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沈棠從藥箱中拿出了麻沸散煉成的藥丸,喂入了趙馨的口中,一邊解釋道,“剖腹甚是疼痛,三嬸嬸本就力竭,我怕她受不住,因而給了她一顆麻沸丸,隻要動作快些,對母子兩個也不會有什麼損傷。”
她一邊做著準備,一邊令碧痕將沈沐和南陽王妃俱都趕了出去,稍候的產房太過血腥,怕他們承受不得,南陽王妃倒也罷了,但沈沐卻堅持不走,他認真地說道,“我要留下。”
沈棠略有些為難,終還是拗不過他,隻好點了點頭,“三叔要記得,稍候不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問也不要說,我在術中不能受到任何事情的分心,這才能保證將對三嬸嬸的傷害降至最小。”
沈沐默默地點了頭,然後坐在了趙馨的身旁,緊緊握著她的手,再不曾分開。
南陽王妃全身無力地倚靠在丫頭的身上,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屋內,她的緊張和擔憂俱都寫在了臉上,聽到屋內一絲動靜也無,有好多次她都想掙紮著起來,推門而入,看看唯一的愛女到底情形如何。
身邊隨侍的大丫頭柔聲勸道,“王妃稍安勿躁,郡馬正在產房內守著呢,接生的又是郡馬的親侄女,您平素常掛在嘴邊的棠兒小姐,有他們兩個在,郡主和小王爺一定平安無事。”
南陽王妃心內稍安,但到底還是忐忑不定的,終於屋內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這哭聲響亮有力,綿長清脆,帶著初生的喜悅,將南陽王妃心中的不安一下子便撫平了。
不一會兒,碧痕抱著剛出生的嬰孩推門而出,笑著將孩子遞給了王妃,“賀喜王妃,小王爺足有八斤重,是個健壯又健康的大胖小子!”
南陽王妃激動地接過孩子,眼眶中的淚滴便要流下來,她一邊輕拍著懷中這可愛的嬰孩,一邊又焦慮地問道,“那馨兒呢?馨兒可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