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八月初十,便是六公主大婚,皇上以西疆不穩需要給鎮西軍供應軍餉為由,極力主張將六公主的婚禮從簡而辦。一減再減之下,嫁妝的車數竟然隻得十六車,莫說與公主該有的份例相比,差距天壤之彆,便是與前些日子才出嫁的榮福郡主相比,也少了一大截。
這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嘩然。
大周朝自開國以來,曆任皇帝多出情種,後宮嬪妃並不充盈,子嗣也就不甚豐茂,因此皇子公主的大婚,都頗為豪奢。
公主出嫁,嫁妝一般都有三十六車,從珍貴的珠寶到綾羅綢緞應有儘有,十分豐厚,若是嫡公主,還會在出嫁當日得到皇帝的加封,以示隆寵。
六公主乃是統領後/宮的皇貴妃所出,身份地位皆要高過清泰殿孟妃所出的二公主。但三年前二公主大婚時,皇上不僅將三十六車嫁妝給齊,還額外賜了兩座彆院。與二公主相比,六公主這些嫁妝,果真是太過寒酸了一些。
皇貴妃自然是氣得胸口生疼。自從這半年來皇上對她母子撕破了臉皮,不遺餘力地要將她們打擊在地後,她早就不對皇上再有奢望和期許。
將六公主嫁給定國公世子這招,已經算是一步死棋,她一直都暗自後悔當日的決定,但奈何木已成舟,這鐵板釘釘的事情早就無法改變,因此她便有心在六公主的嫁妝上作些補償。
一個女子便是再不討夫家的歡喜,隻要嫁妝豐厚,身上有錢,日子總是會好過一些的。
可皇貴妃便是將這十六車俱都塞滿,每一件陪嫁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卻也始終失掉了六公主天之驕女的身份和威嚴,還不曾過門,就淪為整個京城,整個大周的笑柄。
若是放在往日,六公主定是要哭鬨一場的。
但這回,早就識得了冷暖淡漠的六公主卻一笑置之,並不在意,反過來還將氣得咬牙切齒的皇貴妃安撫了過來。
沈紫妤將此事告知的時候,沈棠正躺在床榻上裝病。
她麵色蒼白憔悴,懶懶地倚在床頭,時不時地在沈紫妤說話的間隙咳嗽幾聲,偶爾還會一上氣接不了下氣地一陣狂咳,讓沈紫妤的臉色頗有些擔心,“大姐姐平素身子健好,但這一病起來,卻咳得這般重。”
沈棠虛弱地一笑,“時辰不早了,你快些進宮去吧,皇貴妃娘娘想是等得急了。待會兒正是人多事忙的時候,你先去搭把手,也是好的。”
沈紫妤的臉上略有幾分猶豫,她想了想道,“我還是再陪大姐姐一會吧。今日六公主大婚,府裡的人都儘數去了,隻留下我娘親和柳姨娘在,若是大姐姐不嫌棄,等會我便讓我娘親來陪你!”
沈棠微微一笑,“不必了,聽說兩位姨娘這幾日身子都不甚舒爽,我這咳症又吵,何苦叨擾了她們?你且進宮去吧,我這有碧痕碧笙就夠了。”
碧笙在一旁附和道,“四小姐莫要擔心我家小姐,大夫說了,用過了藥,再好好休息幾日,就無大礙了。”
沈紫妤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那我便先走了,若是晚間回來地早,再來看大姐姐。”
碧笙望著沈紫妤窈窕搖曳的背影,不勝噓唏,“四小姐如今與當日在錦繡園外哭泣的那個女孩,簡直判若兩人。許是與皇貴妃相處地久了,看起來倒有幾分貴人風範,哪裡還看得出半月前的模樣來?”
沈棠淺淺一笑,“人所處的地位處境不同,這通身的氣質自然也會跟著改變。小四心機深沉,手段了得,人又聰明,懂得審時度勢,借位高升,更上一層樓隻不過是遲早的事。但她終究還是根基太淺,又貪功冒進,想要成就她心底的想法,怕還有些難度。”
她轉頭並不見碧痕,笑著問道,“你碧痕姐姐還不曾回來嗎?”
話音剛落,便看見碧痕撩起珠簾進了來,她笑著說道,“小姐吩咐的事,都辦妥了。”
沈棠見她頭發有些淩亂,衣角處又染了一些臟汙,不由問道,“你方才與人纏鬥了?”
碧痕麵色微凝,點了點頭,“那位秦公子倒不曾說錯,這幾日我仔細地觀察過了,青衣衛隱在府外的高手甚多,隻要小姐一出門,便難免會給他們可趁之機。我清晨出去時,天還未破曉,就被一個青衣衛跟了上來,若不是我也曾受過青衣衛的訓練,知曉一些他們的套路,恐怕一時半刻也難以甩脫。”
沈棠眉頭微皺,“你隻不過是尋常丫鬟打扮,青衣衛的人也跟?”
碧痕一時愣住,她拍了拍腦袋,“對啊,我的相貌甚是普通,便是丟在人堆裡也很難認得出來,又穿了普通丫鬟的衣裳,青衣衛的人既不知道我是小姐身邊的人,他跟著我又做什麼?”
沈棠的心中卻警鈴大作,也許皇帝不隻是盯上了自己,而將整個安遠侯府都俱視為囊中之物了。
她心中微微一沉,凝神想了想,又問道,“孫嬤嬤那可還好?”
碧痕點了點頭,“老夫人給的首飾,除了那些惹眼的留了下來,其餘的共換了三千兩銀子,按照小姐的吩咐,都交給了孫嬤嬤保管。”
沈棠輕輕頷首,“青柳巷那邊你去看過了?”
碧痕答道,“孫嬤嬤帶我去了,新買了十個小廝,兩個丫頭,看起來都不錯。孫嬤嬤說,等再訓練個幾日,那些跑跑腿打探打探消息的小事,便能差遣他們幾個做了。我想喬嬤嬤的事也不算重要,便是鬨出來了也沒什麼大礙,因此便挑了兩個看起來機靈一些的,去查查問問。”
她語氣微頓,有些遲疑地望著沈棠,“綿雨自從上次後,就不再做那些粗活了,整日地跟著女先生學習琴棋書畫,她學得認真,收效也甚好。我遠遠地瞧了她一眼,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沈棠的眼神微閃,“這幾日我總也要想個法子去見她一見。”
碧痕忙道,“出去還是太危險了,小姐若是有什麼話要帶給綿雨,不如由我去傳達。”
沈棠搖了搖頭,“這事,非同小可,須得我去。”
這時,麝香來報,“小姐,蘇家表少爺來看您了!”
沈棠微微一愣,隨即卻皺起了眉頭來,自己稱病推了六公主的大婚,蘇驀然身為六公主的姨表哥,便算是無職,也該隨著家中長輩一塊入宮,怎得這會還在府裡?
碧笙皺著眉頭道,“表少爺若是平日過來探病,倒也不算什麼,隻是這會府裡的人俱都不在,他偏偏這時候上門來,豈不是平白給小姐添了讓人嚼舌根的緣由嗎?”
沈棠低低一歎,“你去正堂替我應付一下他,就說我已經睡下了。”
碧笙撇了撇嘴,“還是碧痕姐姐去吧,我平素最煩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了,成日地傷春悲秋,看到葉子掉了作一首詩,看到花朵謝了再作一首詩,這可讓人怎生受得了啊。”
碧痕見沈棠點了頭,便去了正堂。
沈棠見碧痕走得遠了,低低地對碧笙說道,“你碧痕姐姐似乎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整日傷春悲秋的蘇家表少爺上了心。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不會吧?”碧笙的雙眼瞪地溜圓,她向來對男女情愛並不在意,便以為碧痕與她也是一樣的想法,此時聽到沈棠這樣說,心中很是難以相信。
沈棠微微地點了點頭,幽幽地歎息,“硬是拗斷她的想法,似乎有些殘忍,再說我管得了她的人,也管不住她的心。可若是什麼都不做,就順著她的心意發展下去,卻也不是個辦法。莫說蘇表哥對碧痕有沒有這個心,便是他們情意相投,將來碧痕過去,也不過就是個妾。”
她的語氣越發惆悵起來,“我舍不得。”
她是真的舍不得,碧痕和碧笙這兩個丫頭,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論忠心論感情,都絕非彆人所能相比。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將來要替她們兩個各自嫁一個實實在在的好男人,不需要多富貴,隻要老實可靠懂得疼人便就好了。
但,絕不是給人做妾。
碧笙無力地撓了撓頭,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辦。
過了半晌,她方試探地問道,“不如今夜等小姐您入睡了,我再好好問問碧痕姐姐,她究竟是什麼想法?”
沈棠一時有些擔心,碧痕自以為將心思藏得隱秘,若是就這樣去問,也不知道心中會生出什麼想法來,但若是不問,將這問題含含糊糊地拖了下去,反而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