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靈堂之上,皇上扶著沈謙的靈柩哭得聲聲悲切,“愛卿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大周失去了你這樣的股肱之臣國之棟梁,以後可怎麼辦啊?你讓朕怎麼辦哪?讓社稷怎麼辦?讓百姓怎麼辦?愛卿啊!”
皇上既然都哭得這般聲嘶力竭,跟隨而來的群臣宮人又怎能不賣力地多擠出幾滴眼淚呢?一時間,靈堂內哭聲震天。
太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勸慰皇上,“父皇,您要保重龍體,節哀順變。沈侯爺若是地下有靈,也必然不願意見您這樣為了他傷了身子。”
沈棠悄悄地進了靈堂,所見即是這景象,她不由冷冷一笑,皇上果然是貓哭耗子來了,他是想確認一下祖父已經死得透透的了,順便也來警示一下有心投靠或者已經投靠了三皇子的世家大臣吧?
她抬眼望去,威北侯林成雖然也在嚎哭,但麵上卻絲毫不見悲意,眼中閃爍的反而是興奮的光芒,向來與沈家交好的幾家超臣此時麵上都露出複雜的表情,是猶豫,更是驚懼。
她心內暗歎,強大如沈氏,老謀深算如沈謙,在皇上的雷霆手段下卻脆弱如紙薄,世家大臣誰見了此景不會驚心?看來過不多久,那些原來聯結到的強援都該一個個地離沈氏而去。
皇上嚎啕大哭了一場後,終於抹了抹眼淚,然後沉痛地握住了沈灝的手,語重心長地吩咐道,“愛卿,從今日起你便是安遠侯了,賜封的旨意不日就下達,以後你可要代替你的父親替我大周安社稷謀福祉,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啊!”
沈棠的眉頭微蹙,若依著大周的規矩,沈灝承爵是要等祖父大葬之後,然後才由禮部上表請封,皇上再下旨賜封,可祖父昨夜新喪,莫說不曾大葬,連頭七都還沒過,皇上竟然這麼早就要賜封了。
沈灝並不蠢笨,對於朝中的暗潮洶湧也略有所知,但他向來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慣了,見識卻很有限,他沒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父親的死到底與皇上有沒有關係,因此見到皇上這樣親切地握著他的手時,他心內的第一感受竟然是激動。
他很是惶恐,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去,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為……皇上……皇上分憂,乃是臣子的本份,臣定當竭儘所能,為皇上效忠。”
皇上對沈灝的表現顯然頗為滿意,他眼角尚殘留著淚痕,但臉上卻笑開了懷,連聲讚了幾聲“好”後,又叮囑了幾句,然後便帶著跟隨而來的群臣揚長而去。
太子卻並不曾跟著一塊離開。
他神情複雜地走到了沈棠的麵前,眼神中依舊帶著癡迷和眷戀,“我有話想對你說。”
沈棠臉色微沉,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她決然不想再與太子扯上任何糾葛,但她此時若是不允拒絕,卻又怕太子情急之下惹出了大的動靜,反而讓人注意。
她想了想,便道,“後麵的院中有一處涼亭,太子若是累了,或可去亭中歇一歇。”
太子麵上現出狂喜的神色來,連連說道,“好,好。”
碧痕望著太子的背影有些憂慮,“今日府中人多嘴雜,若是讓人瞧見了小姐與太子私會,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醃臢話來,若是讓人用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小姐的聲譽可是要有所損傷的啊!”
沈棠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你以為我樂意見到太子?太子對於這些人情世故,竟然半分也不懂,他隻顧自己的意願行事,從來不考慮彆人是否會因他一時的喜好而受到麻煩牽連。從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她輕輕搖了搖頭,微微地一歎,“但今日我卻是非去不可的,我想將話講清楚說明白了,免得以後再因太子這頭而起了什麼變數。”
碧痕猶豫地說道,“可是……”
沈棠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淺笑著說道,“你且放心,我去請郡主來陪我一道過去,郡主既是我名義上的嫡母,又是太子的皇姑,有她在,便算是彆人瞧見了,也傳不出閒話去。”
等沈棠攜著榮福的手到那座涼亭時,太子已然等得有些心焦了,他見了沈棠的身影先是一喜,但見了榮福卻又是一驚,隨即他的臉上便有著淡淡的失落。
榮福笑著對太子說道,“聽說太子殿下有話要對我家棠兒說,不知道我能不能一塊聽聽?”
太子有些微微的尷尬,他表情訕然地說道,“皇姑想聽自然是可以的。”
他語氣微微一頓,目光便向沈棠望了過去,癡癡地凝視了許久,方才低低地說道,“綿雨已經懷了皇嗣,我待她甚好,你……你且放心。”
沈棠不由覺得好笑,這太子待人處事的方式頗是奇怪,她一時搞不明白他此刻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麼用意,她想了想,笑著說道,“那日太子已經發過了願誓,此生都要善待綿雨,臣女知道太子是個說話算數的豪傑,自然放心得很。”
太子的眼神一下子便黯淡了起來,他低低地呢喃道,“其實那願誓,是對你發的。”
沈棠心中有些不悅,但他說得含糊,她便隻當不曾聽見。
太子想說的話有千言萬語,但此刻榮福就在身邊,這些話卻是萬萬不能當著榮福的麵說出來,他一次次懇求地望向榮福,一次次的欲言又止,終於讓榮福覺得煩了起來。
榮福無奈地說道,“這亭前的花開得甚好,我去摘上一朵。”
她回身對沈棠說道,“你放心,我就在亭外,你能看見我,我也能看見你,若是有人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閒話的。”
榮福去摘花的地方,其實與亭內隻有兩步之遙,她雖然背過了臉去,但亭內的說話她卻是都能聽清的,她並不想偷聽太子的心聲,因為無須偷聽,她便已經能把太子將要吐出口的話,猜個七八分了。
太子望了眼近在咫尺的榮福,有些為難和猶豫,“皇姑她……”
沈棠眉頭微微一皺,“臣女與郡主甚是相投,有什麼事情彼此從不相瞞,她便是離得再遠一些,該知道的也都會知道,這會她出了亭子,不過是想讓太子殿下說話更自在一些。有什麼話,太子殿下還請明示。”
太子吞吞吐吐了半天,卻始終開不了口。
沈棠心中隱隱有些慍怒,她低聲說道,“若是太子無事,臣女便就告退了。”
太子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隨即又像是觸電了一般將手縮了回來,他訥訥地道,“彆走。其實,我是想問你,當初父皇有意讓你做我的太子妃,你為何……為何不肯?”
沈棠凝了神色,認真地說道,“沈氏已經出了位皇貴妃,若是再出一名太子妃,太子以為這樣是皇家之福,又是沈氏之福嗎?”
太子一窒,過了半晌才低低地說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可我卻不是這樣想的。我喜……歡你,看重你,將來就算外戚過於強大,也一定不會做出讓你傷心的事來。”
沈棠冷冷一笑,“不知道太子一共見臣女幾麵,又喜歡我什麼?”
太子的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來,他輕輕地說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宮道上,我策馬飛馳經過坤和宮的宮轎,便有些好奇,回頭的時候,便看到了你。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那認真的模樣讓我心動不已。”
他的臉色微紅,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從此,我每日都要夢到你。”
沈棠的神情卻越發冷淡了,她輕輕地嗤了一聲,然後說道,“太子的喜歡可真是……讓人受之不起啊!”
她徐徐地走到亭柱前,望著榮福的身影低低地說道,“我以為最初見到一個人,不管是因為她的美貌身份還是智慧,而心生好感,這都是人之常情。但若僅憑一麵之緣,還不曾與之交談相處,便輕易地說這是喜歡,未免有些太過草率了吧!”
太子急急地搖頭,“不,絕不草率!我問過父皇的,我的心中掛念著一個人,我老是想起她,吃飯也想,走路也想,做夢也想,那是不是就是喜歡。父皇說,他對我母後就是這般,日日想,夜夜不忘。”
沈棠輕輕地搖了搖頭,“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臣女是個什麼樣的人?性子如何?喜靜還是好動?愛奢華還是簡便?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所喜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對自己未來的夫君又有什麼要求?”
她看著太子一臉的茫然,繼續說道,“您什麼都不知道,那您喜歡的究竟是臣女這張臉,這副軀殼,還是臣女的靈魂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