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沈棠的眼眸微深,低低地沉吟道,“羅妃娘娘,竟然是先皇後的貼身宮女,這倒是從未聽說過。”
夏得海久在深宮,又是皇貴妃娘娘身前最得力的大太監,最擅長察言觀色揣摩主子的心意,聞言便立刻說道,“大小姐不曾聽說過倒沒什麼好稀奇的,莫說您了,就是京城裡的王公貴婦,也未必都個個清楚。”
沈棠抬頭,輕聲地問道,“哦?這裡頭難道還有什麼緣故?”
夏得海湊近了一些,低聲說道,“這位羅妃娘娘,本來就是先皇後從西昌帶過來的貼身婢女,一直深受先皇後的寵愛。恒王禍亂攻進皇宮那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先皇後忽然便得了急病,回天乏力,藥石無醫,當時那位羅妃娘娘就在場。據說先皇後的遺言隻有兩條,一是要皇上將太子精心養育成人,第二條便是要讓皇上善待羅妃娘娘。”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皇上愛重先皇後,因此便在先皇後闔眼之前將羅妃娘娘升作美人,後來愛屋及烏,每當感念先皇後之時便去永福宮坐坐,沒多久,羅妃娘娘一舉得男,便被冊封了妃位。倒是後來,皇上一心教養太子,倒把那女色上頭的心思淡了下來,其他的嬪妃兒女都不大放在心上了,再加上羅妃娘娘出身卑微,為人又安靜軟弱,隻一味待在永福宮裡,家宴國宴一概都不出席。所以慢慢地,大家就都不太注意她了。”
沈棠眸光微微閃動,問道,“清泰殿的孟妃娘娘也是個溫柔敦厚的性子,向來也不大受寵愛,但京城之中卻人人都知道她是先太後殿中的灑掃丫頭。羅妃縱然出身卑賤,但到底如今貴為皇妃,這又有什麼好隱瞞的?”
夏得海忙道,“大小姐誤會了,這倒也不是羅妃娘娘刻意隱瞞的。羅妃娘娘本不姓羅,據說先皇後那時怕她出身不好將來被人詬病,因此皇上才托了定國公大人,將羅妃娘娘的戶籍勾劃到了定國公家一個已故的遠親名下,成了羅家遠親旁係的女兒。但這事卻也並不曾公開過,旁人都知曉宮裡還有一位羅妃娘娘,卻都說不清她的出身。能知曉那些事的,除了我們這些久在宮裡的老人,便隻有幾家皇親宗室知曉了。”
沈棠聞言心中卻是一凜,那日榮福說羅妃隻不過宮女出身,她心中便有些好奇了,今日聽夏得海所說,羅妃竟又掛名在了定國公府門下,成了羅家女,那這事情卻又複雜了幾分。
定國公自小就是皇上的陪讀,兩個人同一個鼻孔出氣,因此才能對皇上唯命是從,將長女嫁給太子,又讓長子娶了六公主,不過是為了加深皇上愛重太子的假象,同時激起了皇貴妃派的怒意,將他們目光的焦點移開,讓五皇子徹底地淡出眾人的視線。
將來若是五皇子登基,太後乃是羅氏女,她什麼也無,自然要依靠羅氏的力量,而定國公隻不過犧牲了長女的幸福,就能得到這權傾天下的勢力,這買賣自然是劃算的。
沈棠心中暗暗地想,若皇上真心要保的果真是五皇子,那青鳳樓前的那場戲就值得好好推敲了,放鐵釘的人一定不會是皇上,若是太子被恪王擠下樓台,以太子柔弱的身軀,隻要並沒有護衛上前接住他,那是不可能還有命在的,他沒有必要再在樓前撒上容易惹人懷疑的鐵釘。
到時候,太子身亡,恪王以謀害皇儲罪問斬,四皇子當時在場,也難辭其咎,順勢還能將皇貴妃和沈氏打壓,到時候作為皇上唯一僅剩的子嗣,母妃又背靠著定國公府這座大山,五皇子的前途自然是星光璀璨,風華無限的。
皇上端的好算計!
隻是讓沈棠想不明白的是,那鋪得均勻的鐵釘卻又是何人的手筆,那人知曉皇上要設計恪王,但卻不知道皇上同時也要設計太子,於是他便鋪了那些鐵釘,好讓太子和恪王同歸於儘,以達成他的目的。
沈棠低低地沉思著,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能夠知曉太子會從青鳳樓台上掉落的,除了皇上,便隻有京畿衛的兩個統領了。
夏得海!
他曾是青衣衛的副統領,舅父死後突然連升幾級到了京畿衛擔任統領一職,這本來就是件太奇怪也不過的事情了,若說他是皇上的死忠,秘密地替皇上處理著各種事情,這也倒罷了,可他與皇上竟然不是一條心的。
那麼他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誰?
這時,宮車停了下來,坤和宮到了。
皇貴妃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一手緊緊地捂著胸口,許是因為疼痛讓她的眉間深深地打結著,她並沒有醒,但眼皮卻不停地跳動。
滿菊紅著眼請了沈棠坐下,言語裡帶著哭腔,“半夜的時候忽然犯了心疾,也沒有個征兆,突然就疼得死去活來,沒一會就昏死過去了。太醫院的人來了幾撥,都隻是搖搖頭就走了,隻有一個姓洪的太醫開了方子,熬上了用過了,娘娘才醒轉了過來。”
她替皇貴妃掖了掖被子,低聲說道,“隻交代了幾句話,就又睡過去了,到現在還不曾醒。大小姐您瞧,娘娘一定很痛苦,連睡著的時候都皺著眉。”
沈棠將皇貴妃的手從被窩中輕輕拿了出來,然後將手指按在了脈搏之上,脈搏曲迂,呈條索狀,如按琴弦,她眉頭輕蹙,低聲說道,“將那位洪太醫給開的方子拿過來我看看,藥渣子若還在的話,也一並拿來。”
滿菊麵色緊張,“怎麼了,大小姐?難道那藥有問題?”
她一邊問著,一邊卻不敢輕忽,立刻派了得力的小丫頭去將藥方藥渣都拿了過來,然後一臉緊張地盯著沈棠的動作。
沈棠先是看了看藥方,又將藥渣拿起來聞了一聞,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滿菊姑姑也是個通藥理的,既然能將這方子拿去用了,自然便知道這不過隻是個尋常的治療心疾的方子罷了。玉竹,當歸,五味子,秦九,竹葉,都是娘娘常常用的藥物,但獨獨這一味玄參卻用得有些講究。姑姑因是個懂得醫理的,因此熬藥之時不曾將玄參用上吧?”
滿菊聞言立刻緊張又警覺地說道,“皇貴妃娘娘所患的乃是心疾,但玄參卻是清熱解毒之物,我怕是洪太醫開藥的時候錯手寫了這味,因此便將這藥拿去了。怎麼,難道這味玄參是去不得的嗎?”
沈棠目光微凝,“那洪太醫倒算得上是個仁心仁術的醫者了,彆的太醫連方子都不肯留下,就怕擔了罪責,他這個時候還能秉承醫者的仁德,替皇貴妃娘娘開這副藥,真是個可敬之人。”
她轉頭對著滿菊說道,“若娘娘隻是犯了心疾,那麼這玄參確實是須要去得的,滿菊姑姑為人謹慎小心,做得不錯。但這回娘娘卻不隻是犯了心疾呢!”
滿菊驚道,“難道……難道娘娘她是被人下了毒?”
沈棠微微一歎,點了點頭,“有人下了一點斷腸草,便引發了娘娘的心疾,斷腸草的毒不解,娘娘的心疾便就無解。那些太醫並不是診不出脈來,隻不過是膽小怕事,怕擔了責任,丟了項上人頭罷了,惟獨有這位洪太醫,願意在方子裡加上一味能聊解斷腸草毒藥的玄參。雖然於娘娘的病症上助益不甚多,但卻是他所能做到的極致了。這個人,等娘娘好了以後,姑姑要記得請娘娘重重地賞他。”
滿菊先是震驚不已,隨即卻又歡喜了起來,她垂著眼淚,又是哭又是笑,不敢置信地問道,“大小姐是說,娘娘會好?”
沈棠輕輕向碧笙招了招手,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玉瓶來,取出一丸褐色的藥來,輕輕地送入了皇貴妃娘娘的口中,她柔聲對著皇貴妃娘娘的耳邊說道,“娘娘,有棠兒在,你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外頭的事恪王點下做得很好,一切都在咱們的掌握之中,因此您就不要再憂心了,你的心疾除了棠兒的藥外,還需要您自己放下煩憂,安靜下來,好好養著,才能好。”
她重重地說道,“您要好好地活著,活下去,活到恪王殿下登基的那一日。您隻要活著,便是恪王殿下最大最厚實的依靠。所以,聽棠兒的話,安靜下來,放下煩惱。”
皇貴妃似乎是聽到沈棠的話,很快她的身子便放鬆了下來,眼皮也不像方才那樣顫抖個不停,過了不久,便安靜了下來,睡了過去。
滿菊又驚又喜,急忙問道,“大小姐,這是什麼藥,那樣神奇,娘娘竟然安靜地睡了下來,眉間也不見了痛苦,是解毒的藥還是治療心疾的藥?”
沈棠搖了搖頭,“是安神鎮痛的丸藥,貴妃娘娘折騰了一宿,先讓她好好休息,不然便是將毒解開了,她的身子也就跨了。娘娘的病情太重,需要金針渡穴,將她身上侵入了五臟六腑的毒素都引出來,這樣娘娘的疼痛自然就不藥而解了。滿菊姑姑,派人替娘娘準備浴桶,熱水,要很多熱水。”
她話音剛落,便又在紙上刷刷地寫下了一串藥名,遞了過去,但滿菊卻遲遲不接,她不由疑問道,“姑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