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碧玉!
待謝朝暉接到葉浩然口信,趕到葉府時,葉、王二人已較他先一步抵達,正在廳中喝茶。
見他來了,王鐘閣當即道“朝暉,你說大哥他是怎麼了?莫不是真病糊塗了?”言語之中,全然當葉浩然沒有坐在一旁。
謝朝暉知道他的脾氣,隨即明白,定是葉浩然做出了什麼驚人之舉。當下說道“這個可得問問大哥才知道。”說著,向端坐一旁的葉浩然道“大哥,可是出了什麼事?”
未等葉浩然將手中茶盞放下答話,王鐘閣又搶著說道“朝暉你記著,大哥今後不是丞相了。往後見了他,可彆再給他行禮。”
葉浩然笑道“但詔令未下之前,你還是得對我恭恭敬敬的。”
這玩笑一般輕鬆自在的話語,裡麵所包含的內容卻讓謝朝暉吃了一驚“大哥,你被罷官了?”心念一轉,又道“不對,該是你主動請辭?”
看到葉浩然依舊笑得樂嗬嗬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謝朝暉緩緩坐到椅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王鐘閣沒好氣道“沒頭沒腦的,這是唱的哪出?”
“難道不許我以退為進?”
“你進?”王鐘閣冷笑“上次不是你家孩子才說過,你進的話反而隻會讓眼下的局麵更加混亂麼?”
“你倒記得清楚。”葉浩然並不在意他的搶白,依舊笑眯眯地。
轉眼看到一旁謝朝暉欲言又止的模樣,葉浩然便向他道“朝暉,你無需多想。此事不單是你謝家的事,與我們也有關係。”
謝朝暉乍聞消息之下,隻道葉浩然是知道了自己昨日與樓定石的密談才有此決定,是以不免錯愕。待驚異過去之後,腦中稍稍明白了一些,再聽葉浩然這麼一說,便知道是自己多慮了,對方並不知道,昨日樓定石對自己所提的幾乎是不可能的要求。
但是,“葉大哥,你難道是真的……”葉浩然起先便說明,若自己插手此事的話多半要激得樓定石反彈,是以才一直抱病謝客,袖手旁觀。然而今日卻做下如此決定,那麼,指向的答案隻有一個葉浩然是真心想要辭官退隱。
葉浩然點了點頭,道“真的。”
此時,王鐘閣的氣也平了一些,語氣便平和下來“葉大哥,你真決定了?難道你真打算將一切交給曆笙?”他方才生氣,並不是為著葉浩然辭官會引來可以預想的動蕩,從而衝消五族勢力。還在朝堂上時,王鐘閣便已猜到葉浩然的心思。他隻是有些不高興,葉浩然做這樣重大的決定,竟然沒有知會自己一聲。、虧他們還是從小到大、親逾兄弟的交情。
葉浩然道“幾年了,我也該放手讓他自己闖闖了。”
謝朝暉道“可是……”雖然葉曆笙確是老成持重,小輩中難得的人物,但畢竟年紀資曆放在那裡,縱然這幾年他行事還算順遂,卻說不清有幾分是看在他父親——也就是葉浩然的麵子上。依謝朝暉看,葉曆笙想要獨當一麵,至少還得再曆練個兩三年。如今葉浩然這般倉促地想要移位於他,自然和自己現在這場未完的禍事脫不了乾係。
是以,謝朝暉不免有些內疚,他難得地蹙起了眉,道“葉大哥,我看此事你還是從長計議吧。”
“從長?”葉浩然察言觀色,加之對方是多年相交的好友,輕輕一瞥之下,早已知道他在顧慮什麼,遂笑道“朝暉,你要知道,急的不是我,是那位。隻是他著急了,我卻仍舊慢吞吞的反應不過來,說不定就要吃上更大的虧。”
“但也無需由你——”
“朝暉。”葉浩然打斷他的話,道“若不是我,是誰呢?我算是咱們這一拔裡站得最頂尖的那一個,若是換了彆人,隻怕他猶有不甘,還想再加點彆的什麼;或是覺得理所當然,更加得寸進尺。如今我主動提出來辭官,對他而言,是一個極大的疑惑與極好的機會,他定然會答應。而且,我退下來後,他至少有一陣時日不會再下手。”
聽到這裡,王鐘閣終是覺得這次輸了一籌,有些氣悶,說道“但想來想去,還是咱們虧了。若是就這麼耗著,他也不敢拿流塵如何。”
謝朝暉默然不語,葉浩然卻搖頭道“孩子在他手上,說句不詳的,若他真的動了殺心,我們也是擋不住——縱使要攔,得到消息時,隻怕已經晚了。那位一旦脾氣上來,頗有幾分不管不顧的烈性,這些年雖沒有發作過,可怎麼能拿孩子來冒這個險呢?還是早一日了結,早一日省心。”
王鐘閣方才一時失言,看到謝朝暉帶了黯然的神情,後悔自己口快,但他素來在旁人麵前傲慣了,道歉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隻含糊地說了一句“葉大哥說的是。”
但謝朝暉卻並沒有留心他的話,隻是徑自出神。回想起昨日樓定石說“朕若是不能體諒呢”時的神情,謝朝暉心中有些發苦。縱使他原本就有不喜受人要挾,與其忍氣退讓,不如放手一搏的性情,那也是自己逼出來的。謝朝暉自己可以昧著良心去拿自己一生摯愛唯一的女兒作為交換的籌碼,但在看到對方被他逼得性起同樣不管不顧時,仍會感到難過。那種揮之不卻的自我厭惡與不潔感,是因為自己心中的陰暗,有意被自己傳給了彆人,激起對方同樣的陰暗麵。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謝朝暉收拾起心思,道“葉大哥,你說的雖然有理,但,這麼一來,隻怕得不償失。”
“原本他拿住流塵的意思,就是要換些好處,讓咱們屈服。難不成還有彆的?”葉浩然知他心中定然是為著事因在己卻牽惹到彆人而內疚,遂緩聲安慰道“朝暉,眼下雖看著是那位一時得勢,壓過咱們這頭,可天長日久,卻還未知鹿死誰和哪。”
“葉大哥是說——”
這一次,卻是王鐘閣接過話頭,道“難道你忘了,阿硯明年參加科考之事?”
謝朝暉聽他提起這事來,想了一想,因聯想到他平日一些舉動,便有些明白了“你是說,走皇子這條路?”
“不錯。”王鐘閣道“以阿硯的學識,做個帝師當不在話下。不過,不一定是太子。”說著,他伸手一晃,豎起三根指頭。
謝朝暉頓時了然。
太子與三皇子出生時日相差無多,生母家世也相去無幾,都不是正宮皇後所出。兩人如今不過十二歲,但品性才情已堪品評。太子雖可稱得上聰穎,卻是個易怒的暴烈性子,絲毫不懂忍讓,隻一昧要強。而三皇子卻是有名的小大人,小小年紀,已頗有君子之風,為人謙和有禮,穩重端方。
雖然太子目前還算坐得安穩,但廢立之事,自古有之,隻需因勢順導,找些“失德、不孝”之類的借口,堵一堵天下人的口,便也就揭過去了。
說來說去,也無非是看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罷了,端看誰的勁道更強。
葉浩然笑道“反正,往後終究是年輕人的天地,這一次提前放手,也不過讓他多吃兩年的苦,於他反而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