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李隅開得很快,幾乎可以算是飆車的程度。
一直朝北行駛,抱著李隅的阮衿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聽,隻感覺他們一直往前,再往前,那雪亮的前照燈就像一把利刃剖開埋藏在黑暗中的路。他們穿過了諾大的塘市最為繁華的腹地,所有城市的燈光都在飛速的遠離,熄滅,然後拋之腦後,再到達了世界的邊緣。
不知道開了多久,機車終於停下來,阮衿從車上下來,然後摘下頭盔,才發現這地方是一片荒蕪的郊區。
遠處有一塊兒亮著的地方,但是湮沒在夜色裡,距離隔多遠還是無法用肉眼判斷出來。
地麵平坦,全是枯敗的草莖,倒伏在未化的積雪中,有個結冰的湖橫貫在中間。地勢空曠,風也大,阮衿往前走了幾步,被李隅拉住了手腕,“雪太深了,我們走那邊。”
“好。”阮衿就跟著他打著手電筒繞路,順著一條被踩得異常泥濘的小路繞過湖,上麵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鞋印,不難看出之前已經來過很多人,這對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來說是很不尋常的。
但是阮衿什麼也沒說,走著走著就聽李隅在一旁問,“不問我帶你過來做什麼嗎?”
“不問。”阮衿注意著腳下,“而且你不說,那我可以自己看,你想說的話,我再聽就好了。”
被踩爛了的雪水混著化開的泥是濕滑的,阮衿原本是被李隅握著手腕的,但是跟溜冰似的,一個在打滑,另一個則拉扯,怎麼攥住都是難受的。
這個彆扭的姿勢堅持了沒多久,再多走了幾步就被李隅直接換成攬肩了,阮衿的肩和撞到一起,沒再分開。
“因為你也一直也在找這個地方,所以才帶你一起來。”
阮衿愣了一下,然後把手搭在李隅的腰上。他看著李隅說話時唇角溢出來的一團白霧,不知道為何消散得很慢,沿著麵龐一直滾到眉梢上去才徹底消失殆儘。
“你真的找到了,是陳茹說的那個地方?真的埋著很多的……”阮衿從來不怕死人,他隻是環顧了一下四周,並不像描述中的建築工地,“那這裡……變化還挺大的。”
“不是變化大,是她說謊,所以才白跑了很多地方。”李隅的語氣裡帶著少見的困倦,阮衿忍不住上下摸了摸他脊骨,李隅獨自完成了一個孤獨而艱難的任務,他知道那真的很辛苦。
他們繼續走著,阮衿說,“我以為你不知道,小甲說他不會跟你彙報這些。”
“昨天知道的。”李隅說,“他說你租的車很爛,還成天往路況不好的地方開。”
阮衿感到尷尬,心中痛罵小甲這人不守信用,緊接著又想起抽煙的事來,試探道,“他沒再跟你說彆的事吧?”
“哦,所以還有瞞著我的事。”李隅直接甩了個肯定句出來,這近在咫尺的聲音驟然冷下去,那簡直比越過冰湖的風更可怖。
阮衿感覺李隅的手鬆開了,並且有沿著他的肩膀向下滑的趨勢,心裡一緊張,馬上稀裡嘩啦地全倒出來,“我抽煙,第一包了還是你的。記不清了抽了多少,但是好像很多支,上次見過你就戒了。”
他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對不起,就這些了。”
這回堵得李隅沒話說了,那滑下來的手又重新換成握住阮衿的手腕。遠處的燈一閃一閃,都照在李隅的眉眼上,雖然沒說話,但看上去也沒真生氣。
等到走到了那團閃爍的光點,才發現是一個男人打著燈在爛尾樓下朝他們揮手。
深夜施工作業的照明燈正爆裂地炙烤著,刺目到像能模擬出夏日的溫度一樣,但那不過隻是照亮了一小塊兒天空。那門口密匝匝地停著吊車,挖機,推土機等各種噸位的重型拆遷機械,那些巨物襯得周圍的人像螞蟻一樣渺小。
戴著黃色安全帽的男人走到李隅麵前,“就等著你說開始了。”
“開始吧。”
像是歎息一樣的一句話。
他們爬到一處高地,視野正中就是那棟爛尾樓。
原來是這樣……阮衿想,李隅來帶自己來看拆除一棟樓,他們像看煙花一樣捂住了耳朵,聽著“砰”地一聲爆破的巨響,那炸藥的餘波還震蕩在耳朵裡。
一整棟樓像個被無形之手推倒的積木模型,朝一個既定方向倒塌下去,那些灰白的粉塵被砂礫迸濺得很高,看上去異常壯觀。
不,這場麵,應該說是悲壯。
想到下麵埋著什麼,推土機和挖機接下來會刨開渣滓,然後鑿穿那些堅硬的水泥地麵,找出深埋在下麵的骨骸。
阮衿此刻無端想起了那棵被雪壓折之後倒在李勝南窗台前的樹,第二天才請人來花園清理走了,但是李勝南依舊連夜睡得不安,那是否就等同於一種預兆呢?
看著那些機器開始轟隆地運作著,李隅很久都沒有說話,那眼神定定地投向一處,看上去很沉重,很半晌才開口,“我之前來了一次這裡。”
“我猜到了。”阮衿嘗試著放輕鬆一點兒,“不然走這種路,你第一次來肯定會迷路的吧。”
“可能吧,”李隅也沒反駁,誰叫他至今依舊有淺度的夜盲症,依舊討厭胡蘿卜,他開始拿打火機抽煙,“噌”地點亮了一點橙紅。
阮衿朝他攤開手心,“也給我一根吧。”
李隅把煙從嘴唇邊挪開,那是有些無奈的,在看騙子的眼神,“你剛剛不是說已經戒了?”
“最後一根。”阮衿咬字很認真,又舉起跟剛剛相同的發誓手勢,“讓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