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的一個?”
“前些日子我逐次拜訪過三姐和二哥了。”
“喔——那當然,我們無官一身輕,節奏慢下來了。人就像是一捆柴火,燒得越旺,燒得越快。你也要明白,急流勇退謂之知機呀。”
“大哥教訓得是。”季桓之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根本沒有聽進去。他調整了下坐姿,拿起仆人剛剛放在茶幾上的熱茶準備喝時,忽然打翻了茶碗,燙了滿手。
因為他陷入了莫大的震恐當中——如果說朱載堪很像大哥和三姐年輕時的集合體的話,那麼這個正在給他上點心的仆人,活脫脫就是另一個與朱厚燦有著很深淵源的人!——因此他才一個激靈,弄翻了茶碗。
“笨手笨腳的畜生,滾下去!”朱後山厲聲嗬斥那說是仆人,卻又不太像仆人的人。仆人拾起碎裂的茶碗,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驚魂甫定的季桓之擦擦燙紅的手,忍不住低聲說道“如果說看見你叫最吃驚的話,那麼看見剛才那個人,是最最無敵超級大到爆炸的吃驚!”
朱後山麵色陰沉地說“他的出生,本就是一個錯誤。”隨後他建議“到後花園走走?”
“成。”
季桓之望著朱後山,心中越來越佩服他。他們在一條涼爽的濃蔭小路上散著步,夕陽的光輝從葉叢中斜透進來。有一道金黃色的日光照亮了朱後山的臉,他的眼睛映進了黃昏的平靜溫和的光彩,好像也發出了光芒。
季桓之的頭腦裡突然想到了那個女人。
“你幸福嗎?”他問大哥。
朱後山的銳利的眼光一直望到季桓之的心底深處,好像看到了他在想什麼。“如你所見,我過去失去的東西都拿回來了,怎麼可能不幸福?可是把你想到的都說出來吧,因為你的話沒有全部說出來。”
“果然什麼也瞞不了大哥你。”季桓之說,“對!我是想問你,你是不是有時候會突然感到害怕,那樣的情緒就像……”
“就像懊悔?”朱後山接著說下去“我替你把話說完吧。不管怎樣,我一點兒也不懊梅,因為這個女人,我相信,她完全罪有應得,我一點兒也不懊悔,因為,如果我們讓她活下去,她肯定還會乾出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可是朋友,這並不是說我相信我們有權利做我們所做的事。也許,所有流出的血都想彆人抵罪。她已經抵罪。也許要輪到我們抵罪了。”
“有時候我也像大哥你一樣這樣想。”季桓之說。“那個女人有一個兒子,是不是?”
“是的。”朱後山承認了那名仆人的血緣。
“那他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季桓之問。
“沈陽一事之後,我托人將他送到李成梁府上寄養。萬曆二十八年,我將他接回自己身邊。也正是因為他,我才和三妹數度鬨翻的。”
“那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不知道,”朱後山搖搖頭,過了會兒又點點頭,“或許也知道。”
季桓之思量片刻,說“之前大哥教訓我要懂得急流勇退。那我現在不妨也給大哥一則告誡。”
“你說。”
“不管是何人所生,都是大哥的血脈,大哥應當一視同仁,不該厚此薄彼,否則……”
“我明白。”朱後山同樣也沒有將季桓之的忠告放在心上。
稍晚些時候,他們回到屋裡,準備齊聚一堂,好好喝一頓酒。
然而就在這時,管家通報,說那個今天被老爺嗬斥的仆人賭氣,卷鋪蓋出走了。
“也怪我,”季桓之說,“明明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碗,卻讓他挨責。”
但朱後山卻說“不去管他。他出了遼陽侯府,還能去哪兒?早晚得回來。堪兒,再去拿兩壇陳年佳釀來,咱們喝酒!”
季桓之意識到了大哥也許意識到了,也許沒有意識到,總之他在熱鬨的氛圍中還是隱隱意識到了什麼,或許他今天來,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