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武在冬月初一的時候去了一次梁宮,
梁帝臨軒,鴻臚卿裴遐宣讀冊文,以高釗為高句麗王,賜下冕服、印信、節等物,
但沒有地圖。
高武有些疑惑,難道是梁朝初建,各項製度粗疏,所以沒有發放地圖?
接受完冊封後,鴻臚寺本打算挽留他一段時間,但高武堅持要走,便隨他意了。
他們這一行人趕到青州海浦,定然已經臘月了,彼時近海說不定已有細碎的浮冰,能不能出海還是個問題呢,大概率滯留青州。
當然,高武沒那麼傻,他是走陸路回去,即經幽州北上,途經多年盟友宇文鮮卑、扶餘國的地盤返回高句麗。
臨行之前,高武將國書及梁帝親筆信收好,準備買些中原的貨品乃至書籍帶回去。
尤其是後者,聽聞中朝書價大降,雖不知什麼原因,但肯定是好事,非得把錢花掉大半才甘休。
高武第一站直奔汴梁書局。
這是一個前店後坊的所在,即前院賣書,後院製書。高武仔細看了看,微微有些失望,書的種類不是很多。
他隨手拿起離他最近的一本,卻是本名為《農事輯錄》的書籍。
高武仔細看了看,覺得頗有用處,遂問道:「敢問肆主,此書作價幾何?」
肆主是個老頭,臉上有傷疤,也隻有一隻手,另一邊的衣袖空空蕩蕩,他先打量了一下高武,見他頭上的進賢冠展矮小,冠耳又非常大,幾乎包住了耳朵,與中原型製有些不一樣,遂問道:「君從何處來?」
「高句麗。」高武抬起頭,儘量用平穩的語氣說道。
老頭一聽,臉色就有了變化,道:「陳留雜絹三匹,或給一千開平通寶。」
高武心中暗喜,不貴!
不過他已經知道中朝書價降了,於是便討價還價道:「可能便宜些?我還會買其他書。」
老頭不耐煩道:「這還不便宜?你看這書多厚?用的紙多好?若三十年前,此書用藤紙,抄寫、校對、裝訂下來,得要數月,作價十匹絹亦是等閒,還不一定有得賣。」
以前書籍不怎麼流通,抄書匠少之又少,蓋因讀書識字的士人不一定願意乾這活,即便抄書也是為了自己收藏,很少到市麵上流通,書籍價格貴得嚇人。
當然,與其說書貴,不如說被壟斷的知識昂貴。
人們總說寒門學子多麼窮,要自己躬耕之類,但他掌握的知識已然是一筆龐大的財富,隻不過不太好變現罷了。
而今有了雕版印刷,民間實際上仍然是印刷、抄書並行,書籍價格固然驟降,但仍然是平民百姓難以企及的。
書籍如此,掌握書籍知識的人隻會更貴,這便是教育普及的難處之一。
高武自然知道書籍的寶貴,貴一點是正常的,不過關係到錢,仍然說道:「五百錢行不行?」
這老頭脾氣似乎也不怎麼好,直接冷聲道:「買不起就不要買。高句麗那等窮鄉僻壤,茹毛飲血之輩,也要讀書?」
高武臉上血氣上湧,道:「高句麗乃海東大國,人食五穀,戶口百萬,杖翁莫不是過於看輕我輩了?」
「戶口百萬?」老頭哈哈大笑:「十萬人頂天了,還種五穀,那麼冷的地方能種地?」
見他那樣子,高武突然就懶得解釋了。
他遇到的中原士人或許禮數很足、很客氣,但不經意間的言行總是暴露他們對高句麗的無知,幾乎把他們當野人對待。
前陣子與鴻臚寺丞荀序對坐暢談,席間他提到高句麗富戶家有四根楹柱的穀倉儲存糧食,荀序就覺得他在大言,並說《三國誌》中記載高句麗無良田,百姓不足以實口腹,故習俗尚節食。
高武聽得很生氣,隻能勉力解釋說有時候種下糧食,天降寒霜,確實會歉收,穀物不足以果腹,但他們一般還放牧牛羊、養豬,而且國中山川縱橫,漁獲極其豐富,每天秋收後隻要有閒,都會漁獵,製作魚乾、肉脯、肉醬,以備過冬。
高句麗有近十萬戶百姓便是明證,而漢時卻隻有三四萬戶,百年間戶口增長不止一倍。
不過人家仍然不信,這就沒辦法了。
高武讓人取來一貫錢,地扔在案幾上,道:「一本《農事輯錄》。」
老頭眼皮子跳了跳,不過也沒廢話,直接拿了書給他。
高武讓隨從把書包好,又挑了其他品類的十餘本,這才出了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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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一行人先回客館吃了頓午飯,然後又來到了汴梁坊市外。
坊市的集中交易期已經結束,現在入場的多為零散商戶,將其占得滿滿當當。
高武從坊牆南門入,頓覺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孫大頭,我的甲呢?好了沒?」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喝。
高武尋聲望去,卻見一壯漢擠入人群,引得眾人紛紛不滿。
其中一人譏嘲道:「陳三,你的甲呢?莫不是戰場上弄丟了?」
壯漢懶得理他,隻對看著他的其他人解釋道:「那甲不少年了,蟲蛀得厲害,扔給我家部曲了,來這買副新的。」
眾人恍然,遂不再多話。
來這裡的要麼置辦新甲,要麼修補舊甲,或者給皮甲上漆,又或者買些甲片、皮帶、
扣環之類的小物件自己回去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