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結束後,大理李洪回了家,卻見弟弟李普在等他,
妻子上前,輕聲耳語一番,然後便歎氣離開了。
李洪默然回了書房,李普沉默相隨。
「你要走?」李洪直言不諱道。
「是。」親兄弟之間,沒什麼好相瞞的,直說就是了。
「回家還是降梁?」李洪又問道。
昔年李洪、李普的父親李臻是東夷校尉,與幽州王浚相約共輔晉室,奈何王浚迷信「代漢者當塗高」的識謠,想要稱帝。
幽州彆駕王誕跑到襄平,告以此事,李臻惡之,遣子李成發兵相擊。不過遼東太守龐本與李臻有仇,趁機襲殺之,然後又派人追到北平郡,將李成殺死。
王誕遂奔慕容,為其收留,李洪、李普兄弟二人亦先後投奔而去,活得一命。
兄弟倆的老家在渤海郡,李洪想問的就是到底回家閒居呢,還是投靠梁人。
「聽聞渤海老宅族人已泰半南下毗陵。」李普說道:「實不相瞞,弟前陣子收到了梁國黃沙禦史、魯王的親筆信,許以(縣)令之職,此乃渤海屬縣,我—”
李洪無奈地看了弟弟一眼。
其實他倆都知道,這個縣令不是白給的,是要你說出慕容鮮卑內情的,甚至會當做典型大肆宣揚。
「邵的信,為兄也收到了。」李洪說道。
「那兄長你一—」李普試探道。
「你走吧。」李洪說道:「李家受先慕容公大恩,總不能都離他而去,那樣世人如何看待我渤海李氏?為兄便將這條命還給慕容氏,你走吧,趁著棘城還沒關城門,先去鄉下莊宅,然後想辦法離開。」
「兄長———」李普眼圈一紅,泣不成聲。
兄長也知道局勢很危險了,但他不能走。
慕容曾庇護過他們兄弟二人,這是活命之恩,到了慕容這一代,甚至給六卿之一的大理,這要是不戰而降,豈不是狼心狗肺?還要臉嗎?所以兄長不能走。
但他也知道燕國這次未必能挺過去,所以不反對弟弟一家離開,至少能為他們這一脈保存些骨血。
「事不宜遲,為兄就不留你了。」李洪歎道:「棘城四門緊閉大概就在這幾日,早走也好。」
李普最終還是留下來吃了頓午飯,與兄長一家灑淚而彆後,借口出城召集莊客部曲,
一家人乘坐馬車,自北門而出。
在看到城北的學堂仍在正常授課之時,李普不由地唉聲歎氣。
這是慕容設置的諸多官學之一,用來教授部落貴人子弟。當時為了做出表率,他還經常旁聽,自稱頗有所得,於是諸部落貴人紛紛送子侄過來學習中原文化。
先慕容公是個人傑,奈何生不逢時,被普軍連續大敗後,想法有所轉變,認識到了中原王朝的強盛,於是當了大半輩子的晉臣。
等到天下大亂時,已經快四十歲了,彼時又有些猶豫,最終決定當普國忠臣,收攏、
安置中原土民,連打平州刺史崔都束手束腳,非得有極其正當的名義才動手。
他其實還算長壽,六十五歲才,但真的已失天時,也就比劉淵稍好一些,那也是個天時不再之人。
過了一張橋後,李普見到了許多正在田間鋤草的農人。
這都是近兩年從襄平等地遷來的遼東大姓莊客,專為慕容耕作。卻不知,一旦戰事大起,這些農人該怎麼辦,他們多半沒有入城的機會一邊走,一邊看,李普的心情愈發低落,畢竟任誰看到他們辛苦了三十年的基業處於覆滅邊緣時,都會不自覺地哀傷的。
中原亂,他們避亂邊塞。而今中原不亂了,輪到他們這邊亂了,真真不知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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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帶方太守(僑郡)、燕王府大農王誕剛剛抵達柳城,就被扣下來了。
他很平靜,並沒有感到多麼意外。
在看到東夷校尉領昌黎太守封抽的時候,他甚至歎了口氣,道:「不意你也降了,可還記得當年奔喪舊事?」
封抽麵現慚愧。
當年李臻死後,晉廷以其父封釋為東夷校尉。
釋誘殺龐本,引得境內四處叛亂,朝不保夕,於是很快病重,臨死前將孫子封奕托付給慕容。
慕容慨然應之,並任命封奕為小督。
彼時封抽、封俊(封奕之父)兄弟趕去遼東奔喪,操辦結束後因道路不通,便暫時留在昌黎。
慕容對他們十分欣賞,禮賢下士,一再邀請,於是封抽就任長史、封俊出任參軍,
為其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