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牆根上,大群胡漢軍士正席地而坐。
他們有的是從城頭退下來換防的,有的則是剛被抓壯丁,還沒來得及上城頭送死。
「黑豬,我在城下坐了半天,已經聽到兩回殺聲了,近得仿佛在耳邊,還有一次見到兩個人從上麵摔落城內,你給我說實話,這城能不能守住?」一人問道。
被他稱作「黑豬」的是個烏桓人,在城頭激戰良久,終於等到輪換的機會下來了,聽到鄰居這麼問,他也不隱瞞,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梁人有銀盔銀甲悍卒,十分驍勇,往往等到我軍疲憊之時,突然殺出,試圖搶占城頭。你若遇到這種人,不要傻乎乎衝上去,讓彆人先上。如果有機會將這股梁人趕下城呢,你就幫把手,在後麵挺著長槍亂刺就是了,如果需要亡命搏殺才有可能將其趕下去,你就一一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些人有多驍勇?」鄰居咽了口唾沫,問道。
黑豬回憶了下,然後歎道:「這麼說吧,我也是見過血、殺過人的,等閒賊匪嚇不倒我。可這些銀甲梁兵給我的感覺就是手特彆快,也特彆準。其若持刀盾,上步、盾壓、斬首一氣嗬成,若持長槍,你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麼對付人家呢,長槍已奔麵門而來。」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鄰居,道:「我看你若遇賊,多半笨手笨腳,一個照麵就沒了。
梁人那些銀甲兵都是千錘百煉的,就紮槍一個動作,都不知道練了多少回,交手時幾乎不用想,抬手就刺,又快又準。你若想達到他們那本事,首先得有人供你吃喝,然後苦練個十年八年,再上陣走過幾遭,差不多就夠了。」
「這種人與天兵何異?」鄰居麵如土色道。
黑豬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灘血跡,道:「兩個人從城頭墜下,落於城內街道之上,你就知他們已經衝到何處了,也就是人少,雙拳難敵四手,最後被幾倍於他們的人給趕下城頭了,不然落下來的戶體還要更多。」
兩人說話時,其他離得近的也在偷聽。聽完之後,個個如喪考姚,他們多為城內大族奴仆,當狗腿子欺壓百姓還湊合,可若真刀真槍與人搏殺,卻都嚇得兩股戰戰。
所以輪換部伍裡不能全是這種新人,得夾雜一些像黑豬這樣的老卒,不然很容易一哄而散。
不遠處駛來了幾輛馬車,車上滿載烤好的胡餅及乾酪,
駕車的多為健婦,分發食水的則是老人與小孩。將食物卸完之後,他們又拉走了將近十名傷兵,不知前往何處。
但傷兵何止十員?就黑豬目力所及之處,就躺了好幾十個人。
有人傷不重,自己已經包紮好了,這會倚靠在牆上,神色發證。
有人傷比較重,但又死不了,就在那痛苦地呻吟著,讓人心煩意亂。
更有些傷者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就連圍繞其飛舞的蒼蠅都懶得驅趕。
戰爭的殘酷可見一斑,無論攻防雙方都在承受著無邊的痛苦,就看誰熬不住了。
「轟隆隆!」旁邊的甕城又響起了巨大的動靜。
一些較為精悍的軍士立刻起身,在軍官的帶領下進入了藏兵洞之內。
黑豬看都懶得看一眼,自顧自抓著一個已經涼了的胡餅亂啃。
就算明天要死,今天也得吃飽了******
夕陽西下之時,城北、城南的攻勢最先停止,
他們本來就是樣攻,吸引敵人注意力的,既然鳴金收兵了,自然不願意再打,一窩蜂地退了出去。
這個時候,棘城北門大開,數百名甲士衝了出去,追在梁軍後麵,大砍大殺,直到遇到迎麵而來的箭矢才罷。
城南則沒動靜,攻城大軍順利撤了回去。
這兩處停止進攻後,城西的攻勢也停了,李重亦從高台上走下。
今日是第一次大規模攻城,三麵圍攻,總計出動了上萬人馬,折損超過三千,沒有戰果。
棘城還是很堅固的,又高又大,城防設置還很完善,強攻硬打確實要付出不小的傷亡代價,接下來幾天可適當降低一下攻城的烈度,稍稍麻痹下守軍,然後來一次大規模的夜襲,看看能不能得手。
實在不行,就隻能挖地道了,但這事也不是特彆靠譜,成功率很是一般,隻能說諸般手段都試試吧。
而在今日之前,大軍一直在修築營壘、開挖溝渠、豎起土牆。土牆上每隔一段開個門,方便攻城將士進出,同時也起到防禦的作用,至少敵軍的騎兵很難從這個方向發起突擊了,必須得先上步卒破壞土牆,填平壕溝,騎兵才有可能順著這個缺口衝出來,但第一道壕溝和土牆後麵還有第二道,沒那麼容易的。
天色將要黑下來的時候,李重最後看了一眼正在挑土築高台的丁壯,吩咐給他們上些酒食,搞勞一番。
土台很費工的,但修起來以後作用很大。
正常來說,己方攻城時弓手從下往上射,敵軍則居高臨下,大占便宜。但當高台築起之後,不但弓手沒有了高度劣勢,甚至可以把弩車推上去,對著城頭發射弩矢。
一次或許殺傷不了多少敵兵,但時間長了,積少成多,就非常可觀了。
想想看吧,城內軍民在大街上走著,時不時被拋射而來的箭矢殺傷,這對士氣是多大的損害?
諸般手段齊下,李重就不信拿不下這座城池。
吃過晚飯之後,他又在親兵的護衛下,策馬來到城北新構築的營壘巡視,竟是一刻不停歇。
戰爭進入到這個階段,完全就是意誌的比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