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很黑,贛洲城的夜和彆的地方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夜裡的風吹過,高門宅院門口的燈籠也晃晃悠悠。
贛洲城裡的百姓家家戶戶都閉緊了門窗,今晚沒有彆的夜裡那樣的安靜,嘈雜的,混亂的,尖銳的……
起起伏伏,最後又沉寂下去。
等天光漸亮以後,人人又如同昨日一般去過自己的日子,去像從前一樣為了生計疲於奔波。
這些事,影響不了百姓。
百姓也不明白這些代表了什麼,更不會去深思。
永德帝其實很早的時候就對地方勾連,欺上瞞下的事很不滿了,他想勵精圖治,想改革,想握緊手裡的權力,但隻能步步掣肘,小心圖謀。
贛洲的事不那麼要緊,除了贛洲,還有江南,那才真是讓人頭痛。
每年的科舉上來或者彆的地方收集的好苗子,永德帝總是小心翼翼的撒出去,讓這些人也如他一般蟄伏著,慢慢去熬,熬到有一日,他能揮刀的時候。
永德帝也換過好多把刀,換來換去,換到李淩峰,總算是個還算有本事的。
這一刀便揮了下去。
他是皇帝,他不缺刀,一把不行換一把,總歸江山是自己在坐,他不缺刀,但是好刀卻缺,所以他打磨刀,又給他開刃,怕刀失了血氣,總要時不時見見血。
李淩峰又何嘗不知。
隻是他沒得選,他要辦事,要權力,就要讓自己夠鋒利,還要讓自己更趁手。
他沒有退路,身後是萬丈懸崖。
他沒有門第,沒有依靠,但他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有爹娘,有阿姐,還有侄兒……
沒有護著他,隻有他來護著人。
從中了狀元的那一日風光後,他隻有更穩妥,更謹慎,去讓自己飛快融入朝堂,去讓自己站住腳,他知道自己擋了許多人的路,所以他要皇恩,要權力,要一步一步就這樣往上爬。
他的芯子還記著高中課堂裡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但是他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現代人了。
他殺過人,見過血。
他玩弄過人心,謀算著前程。
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如今有許多不太好聽的名聲,未必不知道像他這樣的人,起落不過是高位之人的一句話。
但是他不能退,也沒有退路。
贛洲水患不是一年兩年了,永德帝撒在這裡的種子在悄無聲息的成長,這位帝王被朝局裹挾著去爭鬥,但也不至於完全昏聵,至少為了加強皇權,也容忍不了這麼多人在他手底下作鬼。
心裡忍不了,即便麵上再如何相安無事,恨也會一點一點加深。
等到終於可以揮刀的時候,隻會殺得更痛快。
贛洲城血流成河,布政使司的大獄裡慘叫聲從夜裡喊到天明,衙門裡,血順著青石板流向四處,又被人提著水一桶接一桶的衝刷。
他們甚至連押解進京的資格都沒有。
罷官的罷官,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