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歐亞大陸的戰火,無論是真實的還是潛在的,都無比遙遠的南太平洋深處,皮特凱恩群島——這個隻有五六十人居住,由英王名義下統治的微小飛地——依舊沉浸在它亙古不變的慵懶和平靜之中。
風從浩渺的海上吹來,帶著鹹濕的氣息。蔚藍清澈的海水溫柔地拍打著黑色火山岩構成的海灘。成群的軍艦鳥和海燕在空中盤旋,發出悠長的鳴叫。陽光慷慨地灑滿小島,空氣中彌漫著花草和熟透果實的甜香。這裡是真正的遺世之境。
馬丁放下手中的漁網修補工具,隨意地在島背麵相對荒僻的海灘上散步。細沙溫暖著腳底。他望向無垠的湛藍,思緒飄遠。
島上的生活簡單到乏味,年輕一代幾乎都走了。也許,他也該認真考慮移居新西蘭了?那裡雖不如島上原始純粹,但至少人多,機會也多。他想著,心中那點對故土的不舍,漸漸被對外界的憧憬取代。
一陣風吹來,卷起幾粒沙礫打在他的小腿上。但不同於往常帶著海洋暖意的微風,這股風冰冷刺骨,如同無形的冰刃,瞬間穿透了他單薄的衣衫,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馬丁困惑地抬頭望向天空——太陽依舊高懸,灼熱的光芒傾瀉而下,空氣依然明亮溫暖。這刺骨的寒意從何而來?一種莫名的驚悚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
就在此時,他的目光被海平麵上一個小點吸引。一艘熟悉的木殼漁船,船身塗著褪色的藍漆——那是鄰居魯比爾家的船!“羅曼蒂克號”。此刻,它正以一種不自然的、近乎瘋狂的速度,劈開海浪,直直地向著舊碼頭這邊衝來!那不像正常的返航,更像是……逃命!
馬丁眯起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船越來越近。船頭甲板上,小魯比爾和大魯比爾兄弟倆的身影清晰可見。他們麵朝船尾,背對著馬丁,身體繃得像上緊的弓弦。兩人手中緊握著的不是漁獲,而是平日用來對付大魚的魚叉!他們麵前,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堵在船艙入口!
那東西勉強具有一個人形輪廓,但更像被粘稠的黑色油汙和腐爛海藻裹挾著的畸體。皮膚是腐敗屍體般的慘白與粘液的深褐色交織,表麵蠕動著,仿佛隨時有東西要破皮而出。它的頭部更像是某種深海魚的變異——沒有清晰的眼鼻口,隻有幾個不規則的黑洞,裡麵閃爍著非人的、幽綠色的光點。兩隻手臂異化成扭曲的利爪,覆蓋著泛著金屬冷光的角質和倒刺,上麵還掛著疑似魚網和人造纖維的碎片。它的移動方式詭異,像在粘稠液體中滑動,動作看似遲緩卻帶著冰冷的力量感。
一場令人窒息的搏鬥正在船艙入口上演!那怪物無視了刺在身上的魚叉,發出一種低沉而濕滑的、完全不似生物的咆哮,一步步逼近兄弟倆。尖銳的爪子每一次揮動,都帶起呼呼的風聲和木材碎裂的聲音。兄弟倆拚命抵抗,用魚叉架住怪物的手臂,身體卻被怪物的力量推得連連後退,腳下濕滑的甲板讓他們步履踉蹌。
“馬丁!跑!”小魯比爾在格擋的間隙聲嘶力竭地吼道,聲音充滿了絕望。
話音未落,怪物猛地發力,沉重的力量擊飛了大魯比爾的魚叉!緊接著,一條布滿粘液和骨刺的“手臂”更像是一根粗壯觸手)如同毒蛇般彈出,卷住了大魯比爾的腰腹!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和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呼,大魯比爾被硬生生拽離甲板,重重摔入海中!瞬間,那片海域被濃稠刺目的豔紅迅速暈染開來,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血池。
“哥哥!”小魯比爾目眥欲裂,悲憤欲絕,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毫不猶豫地扔掉魚叉,轉身躍入大海,用儘全身力氣向岸邊的方向遊去!離岸邊還有十幾米時,他身後平靜的海麵下猛地炸開一道水花!那怪物漆黑油滑的腦袋如同潛艇般探出,緊接著是它扭曲的上半身。它無視了正下沉的大魯比爾殘骸,幽綠的“眼睛”死死鎖定了還在掙紮的小魯比爾!一條利爪猛地揮下!
“啊——!!”伴隨著小魯比爾撕心裂肺的慘叫,利爪在他的小腿上劃過!血水再次湧出,染紅了他周圍的海水。他的右小腿瞬間少了一大塊肉,幾乎能看到森白的骨頭。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他昏厥,但他依舊憑著最後一口氣,在怪物發起致命一擊前,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淺灘邊緣的礁石。
馬丁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但看到奄奄一息的小魯比爾,他骨子裡殘留的島民情誼瞬間壓倒了恐懼。他連滾帶爬地衝向海邊,不顧尖銳的礁石劃破腳掌,一把抓住小魯比爾冰冷沾滿粘液和鮮血的手臂,像拖麻袋一樣,用儘吃奶的力氣將他拽離冰冷的海水,扛上了自己尚算堅實的肩膀。
“堅持住!老魯比爾還在村裡!”馬丁喘著粗氣,發瘋般地跑向岸邊樹林的方向。他不敢回頭,但身後那片刺目的血紅和怪物非人的低吼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馬丁的身影消失在樹叢後的幾秒鐘,海灘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怪物,或者說它那令人作嘔的軀體,不疾不徐地從淺水中站了起來。粘稠的海水和黑色的油狀物不斷從它身上滴落,在沙灘上留下一串深色、冒著氣泡的痕跡。它那閃爍著幽綠光芒的“眼洞”,掃過馬丁和小魯比爾消失的方向,隨後,緩緩地轉向了島嶼寧靜的內陸。它那濕滑、緩慢但無比堅定的步伐,第一次踏上了皮特凱恩島的陸地。
而更讓這幅地獄圖景達到頂峰的是——在這怪物的身後,那片剛剛吞噬了大魯比爾生命的深藍色海麵上,無聲地,一個又一個相似的、蠕動的漆黑頭顱冒了出來。它們形態各異,有的瘦長,有的臃腫,但都帶著同樣的冰冷氣息和非人的目光。它們像沉默的爬行動物一樣,緩緩地、無可阻擋地趟過淺水,向著同一個方向——皮特凱恩島那小小的、毫無防備的村落——進發。
海灘上隻留下魯比爾家那艘“羅曼蒂克號”空蕩蕩地半擱淺在淺灘上,隨著海浪輕輕搖晃。船體上猙獰的爪印、碎裂的甲板木屑、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氣,以及灘塗上那一串串粘稠怪誕的腳印,共同訴說著這天堂瞬間淪為地獄的無聲哀鳴。
馬丁拖著殘廢的小魯比爾在林中亡命奔逃,遠處村落的炊煙依舊嫋嫋,對這個即將降臨的滅頂之災,毫無察覺。舊碼頭上的老式無線電台,在風中發出沙沙的雜音,無人操作。全球範圍內的“和平”幻象,掩蓋了這太平洋心臟地帶滋長的、無人知曉的恐怖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