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握在馮才手裡,卻從田豐的嘴裡飛出,一刀一刀將馮才的心剮成碎片。
馮氏在上黨是個大家族,可拿到台麵上來就什麼也不是了。
馮才選了這條路注定無法回頭,況且他已深入潭底,任何人哪怕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將他拉回到地麵。
殺了田豐嗎?
殺了這個田豐,還會有無數個田豐出現,以王弋的性格,殺了田豐,陪葬的隻會是馮氏一家老小。
可是他又不可能向田豐和盤托出一切。
這件事的牽連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參與者馮才,在隻知道一部分人的情況下也明白如果自己交代實情,他一家老小同樣不會有好結果。
除了扛下所有,他彆無選擇。
田豐說的沒錯,將成皋治理成這般模樣確實是他的依仗,關鍵時刻能用民怨保住他的依仗。
不過保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一心求死的決心。
看著田豐毫不畏懼的眼神,馮才痛苦不已,他已無路可退,見田豐不接受他手中的長刀,乾脆將刀丟在一旁,“噗通”一聲跪在田豐麵前。
“田尚書,何必如此啊……”馮才仰天長歎,歎息道,“百姓過上了好日子,您也有了功勞,國庫沒有虧了賦稅,殿下亦沒有損失。隻死我一人……就死我一個!您又何必苦苦相逼,讓朝局陷入動蕩呢……”
“你何來臉麵談及百姓,談及國家,談及殿下!厚顏無恥!”田豐聞言勃然大怒,喝道,“今日死你一個,明日就來十個;今日你多征十貫,明日來人就敢多征千貫!今日是你不見,他日人人效仿,結黨營私,徇私舞弊,國可國呼!
若害怕朝局動蕩,我等為何追隨殿下,殿下為何革新弊政?
若害怕朝局動蕩,何不朝聞歌、夕起舞,抱著衰朽的大漢一起爛死在床頭屋內,豈不是更好?
馮才,你來告訴某。
當日你為何來司隸求學?又為何投效丁原?為何歸家隱居?又為何出仕為殿下效命?
告訴某!”
“田尚書。滿腔赤子血,難抵歲月好消磨……”馮才心意已決,做出了他的選擇,“若田尚書不願帶我回去問罪,那我乾脆就地伏法吧。”
說著,馮才從袖口摸出一柄小刀,毫不猶豫地捅進自己脖子,並狠狠扯開!
鮮血如湧泉般噴射而出,扭曲的肌肉、跳動的喉管、森白的頸骨,無一不向田豐訴說著對手的恐怖以及牽扯利益之龐大。
這……還是河北三州嗎?
他親眼見證了三州從一窮二白到前所未有盛世的全過程,他也堅信隻要按照計劃走下去,天下就會變成河北那般模樣,天下本就該是那般模樣。
可是如今,河北的軍鋒剛剛跨過黃河,中原尚未掌握,長江還沒抵達,大半國土還在他人之手,就已經開始腐朽墮落了嗎……
馮才自儘得過於突然,田豐根本來不及閃避,被鮮血噴濺得滿頭滿身。
他能感覺到那股鮮血是熾熱的,猶如熔岩般灼燒著他身體的每一寸角落,可為什麼如此熾熱的鮮血會流淌在內心這般冰冷的人身體之中?
昔日的豪言壯語,真做了酒後戲言?
熬乾的雙目,隻是晚睡的代價?
年少的白頭,不過一句歲月蹉跎?
官做大了就沒有了理想,隻剩下立場。
宦海漂泊十餘載,沒有人比田豐更清楚這一點,但是馮才的所作所為就是讓他感到惡心。
用一張有謊言和私心編織的、名為“國泰民安”的光鮮大網下,掩飾的卻是無儘的卑劣與不堪,馮才怎麼可以心安理得地說出那樣的話?
田豐此時還沒查出什麼事,馮才便在他麵前自儘了,多麼可笑!
轉頭看向或是惶恐、或是憤怒,神色各異的官吏,田豐伸出一根手指從臉上粘下一抹鮮血,隨後指著眾人喝道:“誰也不能走。否則,三族連坐。”
冰冷到毫無波動的眼神讓在場眾人望而膽寒,田豐用絕對殘忍的行為壓製住了絕大多數人,但是,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缺少少數人。
“你這個酷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