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破廟的斷壁在無星無月的濃稠夜色裡，如同巨獸腐朽的肋骨，猙獰地刺向墨黑的穹窿。
刺骨的寒風，如同萬千亡魂的嗚咽，在空曠的廢墟間尖利地穿梭、撕扯。
斷壁殘垣深處，幾點篝火的餘燼苟延殘喘，如同瀕死之眼，微弱地映照著地上那些蠕動的、瑟縮的黑影，那是無家可歸的乞丐們，在徹骨的嚴寒中，僅憑彼此衰敗的體溫與身下黴爛的草席，進行著絕望而徒勞的抵抗。
他們在昏沉的睡魘或凍僵的麻木裡深陷，渾然不知自己的軀殼已被標定為“鮮活藥材”，淪為權貴與石中邪魔交易裡最微賤、最可棄的祭品。
長亭縣城的子夜，寒氣凝成實質，砭人肌骨。
幾盞氣死風燈，被厚布裹得密不透光，隻泄出幾縷比螢火更幽微的慘淡光暈，如同幾簇漂浮的、不祥的鬼火，悄無聲息地漂近了破廟那早已坍塌、形同虛設的山門。
提燈的，是三名柳清雅豢養的小廝，楊嬤嬤走在中間，其身後，跟著兩名更為壯碩的小廝。
他們的麵容被刻意壓低的帽簷和昏慘的燈影吞噬，唯餘磐石般死寂的沉默。
六人一身深色短打幾乎與夜色同化。
楊嬤嬤那乾枯佝僂的身軀裹在厚重的深色鬥篷裡，仿佛並非行走，而是夜色本身凝結出的一塊移動的寒冰。
鬥篷的兜帽下，唯有一雙眼睛暴露在黑暗中，那目光淬煉得如同浸過九幽寒泉的剃刀，冰冷、精準，不帶絲毫人性地掃視著廟內——那如同肮臟牲口棚般橫七豎八堆疊、在寒冷與絕望中蠕動喘息的生命群。
沒有言語，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氣息流動。
楊嬤嬤隻是極其輕微地、近乎僵硬地抬了抬她那細長的手指。
信號落下。
五名小廝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瞬間繃緊。
他們提著那幾乎熄滅的燈，腳步輕捷得如同踩在虛空之上，沒有發出任何足以驚擾死寂的聲音，身影已如鬼魅般滑入廟內汙濁的空氣中。
昏黃如將熄殘燭的微光，如同探針，在那些深陷泥淖般沉睡或意識模糊的乞丐臉上謹慎遊移，精準地篩選著獵物。
刻意繞過那些枯槁如朽木、肢體殘缺或病氣纏身的，冰冷的視線最終釘死在幾個相對年輕的身影上。
他們同樣嶙峋如柴，但骨架撐起的破布裡尚存一絲支撐的輪廓，在無意識的睡夢中本能地蜷縮，徒勞地鎖住體內最後一點可憐的熱量。
目標，確認。
陰影中的楊嬤嬤，頭顱幾不可察地一點，如同死神的印章落下。
小廝的動作，是淬煉過的殘忍效率。
腰間皮囊瞬間翻啟，浸透了藥汁、氣味刺鼻的布巾被掏出，動作流暢得如同毒蛇亮出獠牙。
五人如夜林間撲殺獵物的梟影，精準地罩向鎖定的目標！
一隻布滿老繭、鐵鉗般的手掌猛扼口鼻，幾乎同時，那飽含藥力的濕布已死死封堵而上！
驟然驚醒的乞丐，瞳孔在燈影下瞬間爆開極致的驚恐，喉管深處擠出瀕死的“嗬嗬”悶響，枯枝般的四肢在絕望中徒勞踢蹬。
然而，懸殊如天塹的力量與這淬不及防的扼殺，讓他們如同撞上粘稠樹脂的飛蟲，掙紮迅速衰竭、凝固。
眼中的驚懼被渾濁的渙散吞噬，最後一絲光亮熄滅，身體徹底軟塌，淪為失去靈魂的皮囊。
整個過程迅疾如電，精準得如同絞架落下，千百次重複的冰冷程序。
破廟深處，其餘蜷縮的乞丐，或沉淪在凍餓交織的深度昏迷深淵，或被這發生在咫尺黑暗角落、近乎絕對寂靜的吞噬所徹底蒙蔽，無一人察覺。
唯有嗚咽的寒風，依舊在斷壁頹垣間穿行、尖嘯，儘職地抹去了那幾聲短促、窒息、最終湮滅的悶哼。
確認所有“藥材”皆已沉入無知無覺的黑暗，小廝們動作毫不停滯。
粗糲的麻繩蛇一般遊出，熟練地將昏迷的軀體手腳反剪，死死捆縛成僵硬的包裹，如同處理待運的牲口。
隨即，五人躬身，將一個個了無生氣的軀殼粗暴地甩上肩頭，如同扛起裝滿穀物的麻袋。
腳步沉穩，踏著廟內的汙穢與死寂，無聲地退入門外更深的夜色。
楊嬤嬤始終佇立於破廟門扉的陰影深處，紋絲不動，如同一尊由寒夜與頑石雕琢的塑像。
她冰冷的目光掃過廟宇深處——那些在汙濁空氣中無知無覺、深陷昏沉的殘存軀體，如同掠過一堆亟待清掃的穢物垃圾，引不起半分波瀾。
直至最後一名小廝扛著那僵硬的“貨物”，徹底消融於門外濃稠的墨色之中，她枯槁的身軀才極其緩慢地轉動。
那動作輕飄得如同被夜風吹拂的塵埃，枯瘦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沒入身後的黑暗，仿佛從未在此地投下過半分存在的痕跡。
廟內，篝火的餘燼如同垂死之眼，徒勞地掙紮著最後一星微弱的猩紅，奄奄一息地映照著那片驟然空蕩的冰冷地麵。
空位旁，剩餘的乞丐們蜷縮在刺骨寒風裡，依舊沉淪在各自苦難的夢魘深淵，對身旁同伴的無聲消逝，渾然未覺。
長亭縣城的子夜，墨色濃稠得化不開，似要將萬物吞噬。
凜冽的寒風如同無形的鞭子，抽過空曠的街巷，卷起地上卑微的浮塵與枯死的敗葉。
幾點幽微如鬼火的光暈，自嚴密包裹的氣死風燈中艱難滲出，在絕對的黑暗中，勉強勾勒出幾個沉默移動的輪廓。
最前方，楊嬤嬤厚重的深色鬥篷將她裹得密不透風，她步履無聲，如同滑行，緊隨其後，是五名小廝。
他們肩頭各自沉甸地負著兩個被粗糲麻繩死死捆縛、扭曲成團的人形包裹。
小廝的腳步沉穩而迅捷，顯然對負重和夜路習以為常。
他們選擇的路徑極其偏僻，專挑那些被月光遺棄、連更夫都懶於踏足的陰暗後巷與荒廢小徑。
肩上的“貨物”隨著步伐輕微晃動，垂落的肢體了無生氣，如同屠宰場運出的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