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將話題強行拉回到他最關心的問題上。他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每一個字都敲得異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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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想問你，你對柳暗怎麼看？”
這個問題一出，機甲模擬駕駛艙裡麵瞬間安靜了下來，小和尚那喋喋不休的文字戛然而止，連那個上躥下跳的動畫形象也凝固了，他不再揮舞菜刀，不再擠眉弄眼，隻是靜靜地懸浮在黑色的方框中。
“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是發生了什麼嗎？”
小和尚的回應變得異常冷靜和敏銳，那雙卡通化的大眼睛，此刻仿佛穿透了屏幕，穿透了無儘的星空，筆直地盯著陳楚的靈魂深處。它感受到了陳楚話語中那不同尋常的重量。
“問題……是有些問題，現在，柳暗已經啟動了統一五大星域的步伐……”
陳楚說完後，模擬機甲駕駛艙裡麵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主控光幕上，小和尚的動畫形象靜靜地凝視著他，那雙大大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絲毫的戲謔與輕鬆，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凝重。
當最後一個字從陳楚的唇間逸出，機甲模擬訓練艙內的時間仿佛被抽走了流速，陷入一片凝固的、深海般的死寂。
這間位於碟陸星遊戲大廳一角的訓練艙，此刻不再是娛樂的設備，而更像一口為他量身打造的金屬棺材，冰冷的合金艙壁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隻剩下維生係統發出的、幾乎無法被聽覺捕捉的低頻嗡鳴，如同這封閉空間微弱而壓抑的呼吸，加密信道運行時，數據流在主控光幕的邊緣無聲滑過，幽藍色的光芒像是深淵中磷火，映照著這片絕對的孤獨。
主控光幕是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它的光線並不穩定，隨著待機程序的運行而忽明忽暗，光影交錯地投射在陳楚的臉上，將他臉部的輪廓切割成明暗兩半，恰如他內心那無法調和的對立與搖擺，他能感覺到自己皮膚上的寒意，不是來自於空調係統，而是源自這光線本身，一種被審視、被洞穿的冰冷。
光幕中央，人工智能“小和尚”的動畫形象靜靜地凝視著他，那張原本總是掛著狡黠與戲謔的卡通麵孔，此刻卻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異變，那雙標誌性的大眼睛裡，曾經閃爍的靈動與俏皮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非人的平靜。這平靜如同一潭古井，深邃得足以吞噬一切光線與情緒，它不再是一個插科打諢的ai夥伴，更像一個洞悉了宇宙終極秘密的古老神隻，正以超越凡俗理解的視角，審視著眼前這個渺小而矛盾的靈魂。
在小和尚開口之前，這段沉默被無限拉長，其重量足以壓垮人的神經。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陳楚的胸口，讓他每一次心跳都變成一聲沉悶的擂鼓，在耳蝸內轟然作響；每一次呼吸，都不得不費力地從這粘稠的寂靜中攫取氧氣。
終於，那片死寂被打破了，小和尚開口了，它的聲音通過內置揚聲器傳出，不帶任何人類應有的感情色彩，純粹、平直，像一道精準的激光，瞬間穿透了凝滯的空氣。“你不是希望她統一五大星域嗎？”
這句問話，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一次冰冷的邏輯陳述，它沒有憤怒，沒有驚訝，隻有一種機械式的中性語調，然而，正是這種剝離了所有情感的語調，才讓問題本身顯得愈發鋒利，像一把手術刀。
“是的。”陳楚回答。這個詞仿佛不是從他喉嚨裡發出的，而是被硬生生從胸腔中擠壓出來，乾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能清晰察覺到的虛弱與底氣不足。
小和尚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那不再是簡單的注視，而是一種具有實質性穿透力的掃描，光幕上的二維圖像，此刻卻仿佛擁有了三維的壓迫感，那目光化作無形的利劍，要刺穿他的血肉，剖開他的胸膛，直抵他靈魂最深處，那個連他自己都刻意回避、不敢觸碰的角落。
“那你為什麼還有這個問題？”
如果說前一個問題隻是讓他的防線出現裂痕，那麼這一個問題，則如同一柄攻城巨錘。
“我……”
一個字卡在陳楚喉嚨裡，再也無法繼續。
小和尚沒有給他任何喘息和重整防線的機會，不等他掙紮著說出第二個字，一句更致命的斷言便緊隨而至，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照亮了他內心的廢墟。
“你不信任她？”
這一次，不再是疑問，而是宣判。這句話釜底抽薪，剝奪了陳楚所有辯解、粉飾與自我欺騙的可能，像一隻無情的手，強行將他內心最深處、最陰暗的那個秘密——那份他甚至不敢對自己承認的懷疑——粗暴地拖拽出來，暴露在駕駛艙唯一的光源之下，無所遁形。
“我……”
那些他與柳暗相處的溫馨片段，此刻如同一部被惡意重新剪輯的影片，在他眼前飛速閃回。她曾經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貼心的話語，在“讀心術”這個恐怖的背景濾鏡下，都發生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質變。那些曾被他視作親密無間與靈魂共鳴的瞬間，如今看來，更像是一場場單方麵被窺視、被洞悉、被審判的獨角戲。她的微笑背後，是否隱藏著對他所有未經修飾的齷齪想法的無聲評判？她的理解與支持，究竟是發自內心的共情，還是基於全知視角下的一種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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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十二級讀心術”的恐懼，在此刻被徹底具象化。
那不再是一個冰冷的等級參數，而是一雙無處不在、無時無刻不在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個永遠在審視他靈魂的“神明”。在這個“神明”麵前，他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沒有任何思想的庇護所。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所有衣物、赤身裸體地站在億萬人圍觀的廣場中央的小醜，他每一個念頭的生起與消亡，都被看得一清二楚。這種靈魂被徹底暴露、毫無隱私可言的極致恐慌，正是他信任基石上那道無法愈合的裂痕的根源。
陳楚的理智與情感，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上展開了血腥的搏鬥。
就在陳楚的內心掙紮與混亂達到頂點，即將被自我矛盾的漩渦徹底吞噬之際，小和尚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它的語調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陳楚，如果你不信任她，那麼，你隻有一個選擇。”
小和尚光幕上的動畫形象，那張卡通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異常的嚴肅”。這種嚴肅，已經完全超越了人工智能程序模擬的範疇，它帶有一種屬於宇宙法則般的、不容置疑的冷酷與必然。仿佛它接下來說出的，將不是一個建議，而是一條來自命運本身的終極判決。
“什麼選擇？”
“立刻殺死她！”
“啊……”
陳楚的大腦瞬間宕機，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化作一片刺眼的白光，隨即又被無窮無儘的電視雪花點所取代。尖銳的、高頻的蜂鳴聲在他耳中響起，蓋過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心跳，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背後猛推了他一把，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去，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艙壁上，他的瞳孔在刹那間收縮到了針尖大小，呼吸驟停，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成了冰。
整個世界，在他搖搖欲墜的感知中，分崩離析。小和尚的話，比千萬噸的實體物質更重，足以將一個人的心智與靈魂，徹底壓成齏粉。
在陳楚的精神世界化為一片廢墟之後，小和尚那不帶任何情感波動的聲音，如同在焦土上刻字的冰冷刻刀，再次響起，它開始為那個石破天驚的判決，給出冷酷到令人絕望的、無法辯駁的邏輯解釋。
“你要記住，”小和尚一字一頓地說道，每個字都像一顆燒紅的鋼釘，被精準地、毫不留情地釘進陳楚的意識裡，“柳暗擁有十二級讀心術，對於普通人來說，她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如果你不能信任她，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她，因為……”
小和尚停頓了一下，仿佛是留給陳楚去消化這恐怖邏輯的前半段。然後，它給出了那個閉環的、致命的後半句：
“……她會知道你不信任她。”
這句簡單的陳述，構建了一個完美的、封閉的、毫無生路的邏輯地獄。陳楚的思維在劇痛中被迫運轉，跟隨著小和尚的邏輯鏈條，一步步走向深淵。
駕駛艙內的死寂，又一次回歸了。
陳楚凝視著光幕上，他有些失魂落魄。
信任，或者，殺死。
兩個詞，如同兩條互相絞殺、互相吞噬的銜尾蛇，在陳楚的腦海中無休止地盤旋，構成了一個永恒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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