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刺目的是牆上那些暗褐色的痕跡。
有的呈噴射狀,有的像拖拽的軌跡,還有的手印清晰可辨,那是垂死之人最後的掙紮。
拐過一條小巷,易年突然停下腳步。
五具屍體堆在牆角,已經腐敗得看不清麵容。
從衣著判斷,應該是城中的小販。
最上麵的那具屍體懷裡還緊緊摟著什麼,是個孩子,不超過十歲。
易年蹲下身,輕輕拂去孩子臉上的塵土。
小小的麵容已經青紫,但嘴角卻奇怪地上揚著,仿佛死前看到了什麼美好的幻象。
"啪。"
一滴冰涼落在易年手背上。
他抬頭,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時聚滿了烏雲。
雨滴開始稀疏地落下,打在瓦礫上,打在屍體上,打在他微微發燙的眼皮上。
很快,雨勢變大。
雨水衝刷著街道,混合著塵土和血跡,形成一道道粉紅色的小溪。
那些乾涸已久的血痕被重新激活,像無數猩紅的蛇在石板路上遊動。
易年站在雨中,沒有用元力隔開雨水。
冰涼的雨滴順著他的發梢流下,浸透了衣衫。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這座死城在哭泣。
"易年,你看!"
記憶中,七夏指著街邊的糖畫攤,眼睛亮晶晶的。
那時的她壽元將儘,臉色還蒼白著,卻對妖族的一切充滿好奇。
攤主是個萬妖老人,笑嗬嗬地遞給她一隻蝴蝶形狀的糖畫:
"姑娘嘗嘗,用百花蜜做的。"
七夏小心地舔了一口,突然把糖畫舉到易年嘴邊:
"好甜,你也吃!"
糖的甜香仿佛還在舌尖,可眼前的攤位早已傾覆。
易年彎腰拾起半截斷裂的竹簽,上麵粘著一小塊發黑的糖渣。
雨,下得更急了。
城市中心的廣場曾是最熱鬨的地方。
如今,噴泉乾涸,池底積著發臭的雨水。
雕像倒塌,隻剩下半截手臂指向天空。
而那棵號稱"千年不死"的鳳凰木,被攔腰斬斷,焦黑的樹乾顯示它曾被烈火焚燒。
最令人窒息的是廣場邊緣的"展示架"。
十幾具屍體被釘在木架上,擺成跪拜的姿勢。
他們背後插著木牌,上麵用血寫著"反抗者的下場"。
雨水衝刷下,血字漸漸模糊,變成一道道紅色的淚痕。
易年走到最近的一具屍體前。
那是個年輕人,手臂被生生撕下,隻留下兩個血洞。
他的眼睛還睜著,凝固著最後一刻的驚恐。
夜幕降臨,雨仍未停。
易年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腳步聲被雨聲淹沒。
偶爾有閃電劃過,照亮兩側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雙空洞的眼睛注視著他。
轉過一個街角,突然有微弱的燈光映入眼簾。
那是一間藥鋪,門楣上"濟世堂"的匾額歪斜著,但窗戶裡確是透出些許光亮。
易年悄然靠近,透過破損的窗紙,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在整理藥材。
那是個老人,耳朵缺了半隻,動作慢得令人心焦。
"誰?!"
老人突然轉頭,渾濁的眼中滿是警惕。
易年推門而入,帶進一陣風雨。
老貓妖看清來人後,明顯鬆了口氣:
"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走!魔音族的巡邏隊每晚都來搜刮…"
瞧見老人反應,易年知道他應該是把自己認成了苗族。
"您為什麼不走?"
易年反問。
老人妖指了指裡屋。
"孫女病了,走不了遠路…"
易年順著方向看去,簡陋的床榻上躺著個小女孩,麵容蒼白,沒有呼吸。
已經死了。
所以不是孫女病了,是老人病了。
或者說,瘋了。
老人繼續分揀藥材,手抖得厲害,"再說,總得有人留下來…給回不來的人指路…"
說著,從櫃台下取出一個陶罐,裡麵裝滿了寫滿名字的木牌,都是城中死去的人。
"每收殮一個,就刻一塊牌子…"
老人的聲音很平靜,"等哪天我也死了,希望有人能給我也刻一塊…"
易年輕輕搖了搖頭,便準備離開。
可老人突然叫住他,緩緩道:
"年輕人,如果你去青丘…"
"嗯?"
"告訴他們,青梧城的三月紅…今年開不了了…"
易年一怔。
三月紅是這裡的特產奇花,每逢春末綻放,如血似火。
老人指了指後院。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易年看到一株被攔腰砍斷的花樹,根係卻奇跡般地發出新芽。
"根還活著…"
老人咧開缺牙的嘴笑了笑,"等來年…"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刺耳的號角聲,魔音族的巡邏隊來了。
老人臉色大變,急忙推著易年往後門走:
"快走!他們聞到生人氣味會發狂!"
易年深深看了老人一眼,轉身沒入雨夜。
喜歡歸處有青山請大家收藏:()歸處有青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