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稠的、帶著鐵鏽和焦臭味道的風猛地撞在南風義的臉上,幾乎令他窒息。
扶著冰冷粗糙的垛口,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這哪裡還是昨日那個煙火萬家、笙歌處處的永安?
昨日此時。
長街上,賣朝食的攤販掀開蒸籠,白茫茫的熱氣裹著麵點和肉香,勾得人肚裡饞蟲直叫。
車馬粼粼,駝鈴叮當,西荒的胡商剛卸下滿載絲綢瓷器的駝隊。
酒肆茶樓的夥計正忙著卸下門板,準備迎接一天的喧囂。
孩童們追逐打鬨著從巷子裡竄出來,差點撞翻糖人攤子,惹來攤主一聲笑罵…
那是一座活的、熱的、呼吸著的城。
而眼下…
視線所及,唯有地獄。
城池仿佛被一隻巨爪狠狠刨開,又扔進熔爐裡反複煆燒過。
黑煙如同無數扭曲的怨靈,從四麵八方升騰而起,將天空染成一種不祥的汙濁的灰黃色。
火光在這裡那裡竄動著,舔舐著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
木質的窗欞、門板、招牌、乃至屍首,發出劈啪的爆響。
曾經熙攘的街道,如今被瓦礫、殘肢、凝固的暗紅和破碎的兵器填滿。
一座座精美的繡樓被攔腰砸斷,半截樓梯淒慘地懸在空中。
一件水紅色的女子衫裙掛在斷裂的木刺上,在風中獵獵抖動,像一麵招魂的幡。
更遠處,糧倉的方向烈焰衝天,那是南風義下令點燃的,絕不能資敵。
燃燒的穀物散發出奇異的焦糊味,混合著無處不在的血腥和屍臭,形成一種足以讓最堅強的胃部翻江倒海的恐怖氣息。
而在這片廢墟焦土之上,殺戮仍在繼續。
妖族的嘶吼聲此起彼伏,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金石刮擦、野獸咆哮和夜梟啼哭的混合,刺得人耳膜生疼。
能看到巨大的、覆蓋著粗硬黑甲的蒙族,咆哮著揮動堪比梁柱的手臂,輕易地將躲藏百姓的牆壁砸得粉碎。
碎石飛濺中,短暫的驚叫被更恐怖的咀嚼聲取代。
妖獸大軍中,矯捷如鬼影的狼妖,四肢著地,在殘垣斷壁間飛速竄行,猛地撲倒一個試圖穿越街道的漢子。
利齒瞬間便咬斷了喉管,溫熱的鮮血噴濺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天空之中,偶爾有巨大的陰影掠過,那是羽族在盤旋,銳利的眼睛搜尋著目標,時而俯衝而下,利爪輕易洞穿屋頂,將藏匿其中的人抓出,帶到半空再殘忍擲下。
禦南軍的將士們,在這片煉獄中做著最後的、絕望的抵抗。
他們化整為零,依托著熟悉的街巷,進行著慘烈無比的巷戰。
在一處半塌的酒樓門口,七八名軍士結成一個殘破的圓陣,長矛向外,死死擋住三頭狂攻不止的豹妖。
矛尖折斷,就用刀劈,刀卷刃了,就合身撲上。
用牙齒,用手指,死死纏住敵人,為身後的同澤創造哪怕一絲攻擊的機會。
一名腹部被劃開、腸子都拖出來的老兵,竟猛地拉響了身上最後一顆火雷,咆哮著衝向妖群,轟然巨響中,與敵人同歸於儘。
另一條窄巷裡,埋伏在屋頂的弩手屏息凝神,淬毒的弩箭精準地射穿了一個正在施法的魔音族的咽喉,那妖物捂著脖子嗬嗬倒地,詭異的骨笛聲戛然而止。
但下一秒,密集的骨矛就從陰影中擲來,將那名弩手連人帶弩釘死在了瓦礫之上。
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可能瞬間變成生死擂台,又瞬間被鮮血浸透。
軍士們且戰且退,用生命拖延著妖族推進的速度。
出城需要時間,哪怕人擠人,也需要時間。
可每一步後退,都意味著更多的區域徹底淪陷,更多的慘叫被吞噬。
而在這修羅場中,依舊有未能逃出的百姓。
他們像是狂濤駭浪中即將傾覆的小舟,絕望地掙紮著。
有人死死蜷縮在地窖、破缸、甚至屍堆之下,用汙泥和鮮血塗抹全身,試圖躲過妖族的嗅覺。
每一次附近響起的腳步聲都讓他們渾身劇顫,恐懼得幾乎心跳停止。
有人則慌不擇路地奔跑,哭喊著,盲目地衝向他們認為安全的方向,卻往往直接撞進妖族的屠刀之下。
一個婦人抱著繈褓,發瘋似的想衝過一片開闊地奔向城牆。
可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流矢瞬間將她射倒,嬰孩落在血泊中,發出微弱如貓崽的啼哭,很快就被一隻路過的妖獸一腳踩碎。
些許零散的百姓,可能是因為運氣,也可能是因為求生的意誌,竟然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離北城牆不遠的地方!
他們看到了城頭上飄揚的南昭旗幟,看到了黑壓壓的守軍,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希冀的光芒。
“軍爺!開開門啊!”
“救救我們!求求你們了!”
“讓孩子進去!讓孩子進去吧!求你們了!”
他們哭喊著,朝著城牆的方向伸出手,瘋狂地奔跑,攀爬著堆積的障礙物。
城牆之上,一片死寂。
每一個垛口後的士兵都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兵器,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們的眼睛赤紅,嘴唇被自己咬出血印,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
那些哭喊聲、哀求聲,像燒紅的針,一根根紮進他們的耳朵,釘進他們的心裡。
那是他們的同胞,是他們宣誓要保護的南昭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