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彆是那些以為自己也要死的病患,話總是特彆多的。
“一個弱女子能帶著孩子流浪至此,兩人還這般齊整全乎,實是難得的。”薑映梨抬起頭,眸光犀利如刀,“對了,我聽說當時北境被破時,朝廷並沒有第一時間拔營,是有第一梯隊的前鋒護著百姓撤退一輪後,方才撤離。”
“還有北境去歲確實大雪壓境,但並無糧食壓死的情況出現,因為北境產糧極少,有且隻有一季,都在秋日。”
“雲娘子,你對北境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頓了頓,她繼續道:“而且,上回我想送你去流民隔離所,你反抗異常,想來不僅僅是擔心小衡,而是怕見官兵吧!”
“還有你們身上的傷,有些都是刀劍傷,雖已好,但疤痕很嶄新,顯是近期所致。”
雲娘子臉色驟然慘白,“那,那是……”
“我還聽說一件事情。”薑映梨慢慢吞吞道,“安襄侯在流民營殺了幾個流民,並活捉了一位女子,拘留地牢後嚴刑拷打。”
“似乎是在追問一些有趣的東西的下落。”
聞聲,雲娘子這回從上到下都透出灰敗,她無力地坐在桌邊,抬手捂住臉,喃喃道:“……我,我真的不認識安襄侯……他們為何不放過我們……”
薑映梨覷著她,腦海中驟然想起那日蕭疏隱和景王打機鋒的畫麵,猝然靈光一閃,她問道:“或許,你聽過景王的名號?”
雲娘子身體陡然一僵,她仰起頭看向薑映梨,腮幫子忽然劇烈抖了抖。
“你,你是誰的人?”
“我不是任何的人。”薑映梨語氣平靜,“我隻是個普通的大夫。這次會收留你個逃犯,本就是意外,但我也不想莫名被牽連其中,好歹得知曉一二緣由。”
雲娘子咬住唇瓣,眼眶濕潤,“我不是逃犯。”
“我們是被冤枉的。”
薑映梨靜靜地望著她。
半晌,雲娘子仿似再也忍耐不住,抬手捂住臉,低聲啜泣。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就一夕之間,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相公本是遂州的同知,協助管理地方鹽糧運,捕盜水利,撫綏民夷等事物……”
“我們是青梅竹馬,成婚後甚是恩愛,很快就有了女兒,然後是小衡……本來我以為我們能一直幸福下去……”
“從遂州到燕城,沿江至柳城這些年一直都備受匪盜流寇騷擾,官府一直有心想整治,但去歲才徹底定下來,好像是因為有位貴人出過事……最後事情周周轉轉落到我相公頭上。”
“當時我很是擔憂,畢竟我相公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裡能應付得這種事……但我相公卻很高興得到重用,他說剿匪自有將士出麵,他隻需調配人員即可……”
“而且,一旦這件事辦成,興許以後能高升,對孩子也有好處……”
“那段時日裡,他早出晚歸,從初始的信心滿滿,到後來的疲憊勞累……最後一次見他時,他很是驚恐,當夜就安排我回娘家,說是,說是他怕自己不在家,我帶著衡兒不安全……”
薑映梨問:“發生了何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雲娘子拚命搖頭,“我相公沒跟我講過任何事情。”
“我當時不明所以,也放心不下相公獨自一人,就把大女兒留在娘家……至於阿衡,他素來粘我,我就帶著他一道回來……”
“沒成想,我還沒到家,遠遠就看到府中起了火光,家門口附近還守著好幾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我很害怕,不知道相公怎麼了……”
“最後還是阿衡告訴我,府中有僻靜處有個狗洞,我們鑽了狗洞進府……”
說到這,她突然捂著臉,眼淚流得愈發凶。
薑映梨看著她這般傷心,驟然覺得再問詢的自己太過殘忍,抬手遞了塊帕子給她。
就在她以為雲娘會繼續哭下去時,雲娘子哽咽著止住哭聲,沙啞著嗓子慢慢道:“相公被他們刺了好多刀,躺在庭院裡抽搐,他們在逼問相公……相公當時似乎看到躲在狗洞附近草叢裡的我們,還跟我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嚇得渾身冰冷不能動,還是阿衡受驚忍不住喊了聲,暴露了我們……最後是相公抱住他們的腿爭取時間,我才帶著阿衡從狗洞裡逃出來……”
“我們府邸住在居民區,處處都是羊腸小巷,我經常出門,自是熟悉,我們躲在旁人家的豬圈裡才躲過一劫,他們找到天亮就離開了。我是等到日上中天才敢回娘家,卻沒想到我爹娘哥嫂滿門竟都沒了,還有我女兒……”
“鮮血染紅了門扉,門口全都是熟悉的鄰居聚集……”
說到此,雲娘淚如雨下,險些哭暈過去。
薑映梨:“你沒報官?”
雲娘眼眶紅腫,“當時阿衡受驚發起高燒,我先去醫館,想著先安置好他再去找相公上峰。沒想到就耽擱了半日,就有官差拿著我的畫像處處問人。”
“他們說我相公勾結流匪,昨夜跟匪徒起了齟齬,才被滅了滿門。現在官府要拿家眷一道問罪!”
“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但我相公寒窗苦讀多年,為官素來兢兢業業,兩袖清風,如何會跟匪徒狼狽為奸?”
之後的事情就很稀疏平常。
雲娘連夜帶著孩子逃跑,結果中途被人發現報官,雖然她僥幸逃過,但還有緊隨而來的追殺。
她和孩子身上的傷就是那時落下的。
最後還是有幸碰見流民南下遷徙,她們被好心流民撿到,命硬地挺下來,這才一路安全流落到柳城,僥幸存活至現在。
若非是阿衡挨了鞭子,她是不會來醫館看診。
就算看診,她也是避開大醫館,選擇了盈泰堂這間僻靜便宜的。
沒成想,竟還是被薑映梨識破身份。
“薑東家興許不會信我的一麵之詞。但我敢起誓,句句屬實,否則必遭天打五雷轟!”
薑映梨挑了挑眉,並沒有發表意見。
雲娘見她麵無異色,心中失望,擦乾眼淚,抽泣著繼續道:“薑東家,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把我交出去無可厚非,但我求你憐惜憐惜阿衡。”
“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隻求你放他一條生路。我與相公來世必然當牛做馬,結草銜環。”
說著,她膝蓋一軟,匍匐跪地,就要磕響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