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正好,高天飛整理好衣冠,借著進宮向高太後請安的名義,順利地進入了森嚴的宮禁。
他在慈寧殿陪著太後說了好一陣子話,言語間儘顯侄兒的孝心與乖巧,逗得太後眉開眼笑。
見時機成熟,他才狀似無意地提起。
“姑母,聽聞前些時日陛下帶回一位重傷的少年,名叫吳俊泉!正在宮中休養?孫兒在宮外似乎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不知……可否前去探望一二,略儘心意?”
高太後素來疼愛這個侄子,加之那吳俊泉之事她也略有耳聞,並非什麼宮廷秘辛,便隻當是高天飛少年心性,重情義。
便笑道:“你這孩子今兒個這麼主動的來找哀家聊天,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姑母這話說的!不為彆的,天飛也要來看您的。”
高太後微微一笑,對高天飛的話很是受用。
然後話題又轉到吳俊泉這兒。
“說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聽皇帝說是個原本長相極美的少年英雄,卻被歹人毀了容。你去看他可以!隻是莫要久留,擾了病人清淨。”
“謝姑母!”高天飛心中一喜,恭敬行禮後,便由內侍引著,前往吳俊泉暫住的宮殿。
越靠近那處偏殿,高天飛的心就越發沉重。
宮人們悄無聲息地行走,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和一種處處緊張的氛圍。一切都預示著住在這裡的人情況不妙。
內侍通報後,高天飛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殿內光線柔和,卻依舊能清晰看到臥榻上那個被層層紗布包裹的身影。
吳俊泉靜靜地躺在那裡,露在紗布外的,隻有一雙眼睛和口鼻。
就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他一眼便認出是高天飛時,那雙眼睛立刻彎了起來,流露出清晰可見的驚喜笑意。
“天飛……哥哥?”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依舊帶著那份特有的溫潤,“你怎麼來了?”
高天飛隻覺得喉頭一哽,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的心疼瞬間蔓延開來。
他快步走到床邊,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聽說你在宮裡,我來看看你。”
他仔細端詳著那幾乎被裹成繭子的頭顱,想象著紗布下是何等觸目驚心的傷痕,聲音不禁帶上了一絲顫抖,“……疼嗎?”
吳俊泉卻輕輕眨了眨眼,語氣甚至帶著一點寬慰對方的意味:“剛開始疼,現在好多啦。禦醫們都很用心,我感覺……一天比一天好呢。”
他越是這般雲淡風輕,高天飛心裡就越是難受。
他深知吳俊泉原先是何等的風姿卓絕,那清澈的眼神、燦爛的笑容,足以讓任何人見之忘俗。
隻要他站在哪裡,光就會聚集在哪裡,純淨、善良,毫無雜質,仿佛集合了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圍繞著他!
可如今……
“會好的,俊泉,”高天飛握住他唯一露在薄被外、卻也纏著紗布的手腕,語氣雖堅定,卻隻是寬慰。
“一定能好的。”
“嗯,我也覺得。”吳俊泉的眼睛依舊彎著,樂觀得不像個身受重傷的人,“水仙是不是也知道了我在這?他一定也很擔心吧?天飛哥哥,你見到水仙,幫我告訴他,我沒事,讓他彆擔心。我很快就會恢複的。”
他自顧自地說著,全然不知自己這副模樣說出“沒事”兩個字,有多麼讓人心碎。
高天飛看著他清澈依舊、甚至因這份苦難而更顯通透的眼神,心中波濤洶湧。
所有人都斷定他此生已毀,禦醫們也束手無策,可這少年自己,卻仿佛篤定著某種未來。
高天飛隻當這是他心性純善,不願他人擔憂的安慰之語,這份體貼,反而更讓他痛惜。
“能告訴我是何人將你傷成這樣嗎?”高天飛沒有忘記陶水仙的囑托。
吳俊泉心頭一震,眼神向一邊看去,顯然他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高天飛卻不讓他逃避,追著問道“那人毀你容貌,斷你經脈,簡直就是罪該萬死!這樣的惡人,你為何要護著?”
吳俊泉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再次望向高天飛。
過了很久,久到高天飛以為他一個字也不會說時,吳俊泉卻突然問道“你們是不是都想殺了那個人?”
“他不該死嗎?”
高天飛被吳俊泉問的一頭霧水。
“她當然該死!”吳俊泉說的很平靜,他心裡是有恨的,但她的眼神並沒有表現出來。他語氣也沒有表現出來。
高天飛卻覺查出來,他更多的是無奈。
“這其中難道有什麼隱情?”
“沒有!我隻是想等我好了親自去找她算這筆賬。”吳俊泉的語氣已經冷了下來。
他當然不是衝著高天飛。
高天飛知道吳俊泉不想再說,這種事情無論發生在誰的身上,也許都不願意說出口。
高天飛放棄,他沒有再追問。
他又陪吳俊泉說了一會兒話,大多是吳俊泉在輕聲安慰他,直到內侍在一旁輕聲提醒,高天飛才不得不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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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宮殿,陽光刺目,高天飛卻覺得心頭一片陰霾。
他正好遇上前來詢看情況的皇帝。皇帝見他麵色沉重,便問他。
“天飛你也是來看裡麵的人?”
“是的,陛下。”
高天飛剛要行禮卻被皇帝虛扶一把“這沒外人不必行禮!”
“你認識他?”
高天飛點頭“在江湖走動時,結交了他。像俊泉這樣的少年英雄哪個不想結交呢?”
皇帝承認道“對!他之前的確光彩照人。可惜,遭人妒忌呀!”
說罷亦是歎了口氣,搖頭道:“朕已儘力,太醫院也束手無策。他的傷勢……怕是難以回天了。可惜啊……”
連皇帝都如此斷言,高天飛最後一絲希望也仿佛熄滅了。
他躬身告退,心中充滿了對好友命運的無力與無措。
隻是他並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紗布之下,吳俊泉體內那異於常人的生機,正在悄無聲息地滋養著破碎的經脈與肌骨。
那夜之後,左一便病了,他發起了高燒,身子滾燙無比,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
慕容歌心中是後悔的。
那場強求來的親密,沒有給她帶來預想中征服的快意,反倒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在她心口剜了個空洞。
此刻正嘶嘶地灌著冷風。
她看著榻上那人,幾日間便迅速消瘦下去,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與魂靈,隻餘下一具溫順、蒼白、了無生氣的軀殼。
她的心隱隱作痛。
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明明動心的吳俊泉,縱然被他毀了容,廢了經脈,墜了崖。
她也隻是一時的失落。並沒有像現在這樣焦灼。
慕容歌意識到,左一在她心中有了重要的位置。
尤其是那夜的肌膚之親,讓她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她喜歡左一,喜歡左一的順從乖巧,喜歡他滿是無辜看著她時的大眼睛。
喜歡他充滿男性荷爾蒙的青春的身體,在麵對她時卻又是那樣的生澀無措。
……
她想留住左一,不光是他的身體,還有他的生命,還有……他的心!
她命府中大夫用儘珍稀藥材,細心調理,可無論灌下什麼湯藥,都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點漣漪。
左一的生命力,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體內悄然流逝。
就在慕容歌焦灼萬分,幾欲失控時,屬下稟報,藥王穀的神醫西門玉到了。
慕容歌幾乎是即刻親自迎了出去。
“西門叔叔!”
西門玉一身素白長衫,身姿挺拔,麵容清俊冷冽,如同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身後隻跟著一個背藥箱的小童。
他不多寒暄,隻微微頷首,“慕容三小姐,左一在何處?”
“西門叔叔,請務必救他。”慕容歌的聲音裡,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與懇求。
西門玉步入內室,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味,卻壓不住那股深沉的死寂。他的目光落在榻上之人身上,平靜無波,隻淡淡道:“閒雜人等都出去。”
慕容歌揮退左右,自己卻站在原地未動。西門玉瞥了他一眼,未再堅持,徑直走到床邊坐下。
他沒有立刻診脈,而是先靜靜觀察了片刻。左一的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白,嘴唇乾裂起皮,呼吸輕淺得幾乎難以捕捉。那是一種心死神傷之象。
西門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搭上左一纖細的手腕,指尖傳來的脈象令他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脈象浮遊若絲,紊亂虛弱,肝氣鬱結至極,心脈更是滯澀無力,竟是一派生機斷絕的征兆。
他收回手,又輕輕翻開左一的眼瞼看了看,那雙曾經清亮倔強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空洞得令人心寒。
“如何?”慕容歌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沙啞。
西門玉起身,走到桌邊,取出紙筆,一邊寫方子,一邊語氣平淡地陳述,那平淡之下,卻帶著醫者獨有的殘酷的精準。
“軀體之損,乃憂思驚懼過度,兼有外邪侵襲,加之連日水米未進,元氣大傷。調養雖繁瑣,尚可用藥石之力緩慢圖之。”
他頓了頓,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墨跡,抬眸看向慕容歌,眼神清冷如刀,“然,其病根在心,不在身。哀莫大於心死,他自行封閉了五感,斷絕了生意。若其自身不願醒,不願活,縱有仙丹靈藥,亦不過是徒延殘喘,留得住人,留不住命。”
這番話像冰錐,狠狠刺入慕容歌的心臟,讓她瞬間麵色發白。留得住人,留不住命……他想起左一那雙空洞的眼睛,那是一種連恨都懶得給予的徹底漠視。
“心死……”慕容歌喃喃重複,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如何才能……讓他的心活過來?”
西門玉將寫好的藥方推至桌邊,聲音依舊沒有什麼起伏:“心病還須心藥醫。慕容三小姐,你對他做了什麼,或許隻有你自己最清楚。他能因何而‘死’,或許也能因何而‘生’。這,非醫藥所能及。”
不等慕容歌說話,西門玉又接著道“況且他先天心律不齊,本就難以活過二十歲,如果我記得不錯,還有二十日便是他的二十歲生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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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榻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囈語,輕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兩人同時望去。
左一依舊緊閉著雙眼,眉頭卻無意識地蹙緊,仿佛陷入了極不安的夢魘,蒼白的唇微微翕動,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氣音:
“公子……公子快跑……”
“南宮賽……不要……不要死……”
“求你……”
那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瀕死小獸般的哀戚與絕望,清晰地撞入慕容歌的耳中。
慕容歌渾身一震,僵在原地,如遭雷擊。
西門玉看著這一幕,眼中掠過一絲了然,卻什麼也沒說,隻將藥方又往前推了半分:“按此方煎藥,溫水送服,若能喂進去,或可暫保軀體不衰。至於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