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
安夜梧一家到混鈴的那日是這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混鈴人為了讓感知寒冬而脫發的禿樹看起來不那麼禿,便在每一棵大樹小樹上麵都掛滿了色彩鮮豔的鈴鐺,讓樹們看起來簡直是這個冬季最熱鬨的風景。
晚間,少年們約了在春霖樓碰麵,安蓂玖和他都被家長千叮嚀萬囑咐要穿上坤羽鬥篷才能出門。待他們到的時候,南風修途已經被一片歌舞升平包圍著,像個亂世禍害一般顛三倒四的在招呼旁邊的人吃吃喝喝,絕不走尋常路,要去哪桌一律踏著食案跑。
安蓂玖和安夜梧一來,南風修途立刻上前左摟一個,右抱一個,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能夠再捧著一個安蓂璃。好在安蓂璃還未回來,他沒這個機會恨。
他將二人推上去,向熟識的不熟的都介紹一遍,“這位是跟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弟弟,這位是我弟弟的表弟,還有一位我妹妹……呃她還沒來。你們可不知道啊,我這個妹妹,今年在萬裡堂的大考中一騎絕塵……”
安蓂玖衝安夜梧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些說辭,他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
但是南風修途這人就是這樣,對他們幾人都掏心窩子,把他們全都當成自己的親弟弟妹妹一樣看待,逢人便像家長對親戚誇自家崽兒一般,怎麼看怎麼好疼,怎麼誇怎麼不爽,這天下就沒有誰能比我家崽兒更優秀的了。
好在這會兒他還沒開始豪飲,意識還尚清晰,不然等到一會兒他真的醉了,可是要爬到桌子上拿筷子敲著碗跟說天書似的誇自家崽兒的。
——現在隻是很克製地在說書而已。
安夜梧才落座就對要給他添酒的姑娘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正經地說“我今日不飲酒,你們誰都彆勸我。”
南風修途拿了一根筷子朝他的酒杯裡投了一壺,那隻筷子隨著杯口不緊不慢地轉了幾圈,待停止後,他問道“怎麼了,平日裡可是你喝的最凶啊?”
安夜梧立刻慌慌張張地動了動身形,將後背挺得繃直,活像一尊不動如鬆的石像菩薩,猶如他父母正坐在他身後看著他考試一般,發髻頂天立地,脊梁骨都要提到天上去了。
“誰……誰說的……我平日裡就不怎麼喝酒……”安夜梧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你可彆裝了,上次醉到非要拆人家招牌的人是不是你……”
南風修途話還沒講完,安夜梧就夾了一塊雕花的青澀看果往他嘴裡一丟,堵住了後麵還未跑出來的話,酸的他連舌頭都捋不直了,拿出來後連灌了幾大口水,也就顧不上說話了。
安蓂玖見他們二人互相掐架終於停止,便問道“安夜梧,你不是說有個什麼東西要給我們看嗎?”
安夜梧這才想起來,剛才都被南風修途那個王八羔子給打亂了節奏。他伸出兩指,將靈力聚集,在南風修途案前畫了畫,安蓂玖湊過頭去看,可是明明什麼都沒有。這時他又咬破了手指,不慌不忙地伸出另一隻手,用袖子在自己案前一擋,又神神秘秘地不知畫了什麼。
隻聽南風修途大叫一聲,“安夜梧你才是豬!”
安蓂玖順著他的尖叫看去,隻見在安夜梧剛才畫過的地方出現了幾個血字。
“南風修途是豬”。
南風修途氣急敗壞得連頭毛都炸開了,尤其是額前幾搓小胎毛,極其不標準不規矩地隨意玉立,與他整個人的翩翩公子氣質極其不符。
安夜梧得意地說“這個是我在大考時自創的法術,我給它取名’畫秋’。隻要我將畫秋陣畫在一個地方,那麼無論我在哪裡、寫了什麼,便立刻能夠呈現。怎麼樣,是不是比飛信方便多了?”
安蓂玖毫不吝嗇地伸出大拇指表示讚揚。
但是南風修途這個人的腦子就是和彆人不太一樣,他不著邊際的問“大考時再怎麼說也是夏季,你為何取名’畫秋’不叫’畫夏’啊?”
安夜梧的臉瞬間火燒了似的,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你管我啊。”他說完便側了身,不再對著這位南風祖宗。
三人吵吵鬨鬨酒過三巡,將原本斬釘截鐵說不喝酒的安夜梧也灌了個醉。結果另外兩人倒沒事,安夜梧又是上跳又是下竄地,還是往年那些節目——拆春霖樓的招牌。
他爬到招牌上對著樓下來往的客人笑得花枝亂顫,活像個一年到頭的特彆節目,看得每個路過的人都帶著一臉匪夷所思。
要不是看在燈栗姑娘的麵子上,恐怕這三人早就被趕出去還不止,還要提著爛醉如泥的三位告到各自府上。
安蓂玖此時臉上泛紅到眼眶,他打了幾個嗝,撐了撐腦袋,對南風修途擺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不喝了。”他又轉身看了看總算安靜了一會兒的安夜梧,“哎,你一晚上都在看這片梧桐葉乾什麼啊,這葉子有什麼不同嗎?”
安夜梧手上拿著一片接近金黃色,但是與尋常梧桐葉沒有什麼不同的葉子抱在懷中,像在保護一個心愛的重要之物,他醉醺醺地把舌頭儘量拉平,很嚴肅的說“你不懂,安蓂玖,這片葉子能傳情。”
南風修途這下不扔筷子了,直接改扔酒壺。這人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臭習慣,喝醉後必扔酒壺,扔的還賊準。小時候還把安蓂璃的頭給砸了一個大包,給她砸得直接暈過去。
安蓂玖有時候都懷疑安蓂璃現在這麼聰明就是拜南風修途所賜。
但此時不知是不是他花眼了,他看到安夜梧隻稍稍一偏就順利地躲過了一次襲擊。
南風修途緩緩道“一片梧桐葉能傳什麼情啊,你喝醉了吧?這還不如你那個什麼……畫夏?”
“是你不懂!”安夜梧把自己手邊的酒壺也向他扔過去,直接把他砸到地上。
沒了動靜好一會兒,南風修途才伸出兩隻手撐著自己爬上來,好像意識更模糊了,“我是真的不懂。哎你這個梧桐葉能傳情的話,能不能幫我把我的心意傳給阿涼看看啊,嘿嘿嘿……”南風修途提起溫辭涼,一口閃亮的大白牙根本收不回去。
安蓂玖這才知道,南風修途之前說他“牙齒長在嘴外邊”是什麼意思了。
安夜梧瞟了南風修途一眼,嘟囔道“這可不是誰都能傳的,隻能傳給我喜歡的姑娘……”他說著說著就失去了意識,終於醉倒了。
南風修途嘴角一抽,無語道“切,說了半天還是沒用,來來來,繼續喝酒,喝酒……”說完也昏睡過去了。
安蓂玖“……”
趁著半夜微風有蕭蕭兮的涼意,安蓂玖一出春霖樓就一個激靈把他的腦子凍醒一大半了。他雙手抱臂來回搓著,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坤羽鬥篷未拿。
他不打算回去再看那兩個醉鬼了,反正春霖樓的人與他們相熟,會幫忙著料理,便獨自一人走在尚還熱鬨的街上。他看著來去的人好像都並未察覺這冷風刺骨,臉上還洋溢著熱氣騰騰的笑容和紅暈。
他看了一眼空中,覺得今夜的天色愈發是冷暗了,好像深淵的凝視,一個不小心就要被吸入其中隨著命運的訃告轉承啟合。
安蓂玖像是拍灰塵一樣在額前隨意拍動了兩下,心想“什麼亂七八糟的,說不定安蓂璃回來了呢,我先回去看看。”
安蓂玖踏著掃起落葉的小旋風一路吸著涼風回去。才到竹染堂門口,安蓂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按理說此時家中應該還是有家仆來來去去,不至於大門緊閉。他連忙推門進去,卻發現家中安靜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