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簫記!
“狐假虎威罷了,”曹珌頗為不屑地說,“他是奉了上命,從典州押送一方五彩石入朝,準備安放在新修的承平宮裡。”
“從典州來,為什麼不是從南門進京,而是繞道於西門?”
“這一方五彩石,重八千斤,從淇湖打撈上來,用了上萬人力,累死民工數十人,所花費的國帑,起碼是赤定縣一年的課稅。他秦某人奉旨督辦此事,又用天子五彩鸞旗為儀仗,豈能放過這麼好的顯擺的機會?聽聞前天大車就已經到達南門外了,但秦士遜一定要繞城走一圈,從南門到東門,再到北門,再到西門。最後選擇從西門入京,也是因為城西多高官宅第。”
“如此看來,這秦士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了!”曹琚驚訝不已。
“可不是!”曹珌無奈地搖頭,“他奉旨督辦采五彩石,就是想彰顯一下,他現在是天子寵臣。而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要把陽羅侯謀反案坐實,徹底剿滅陽羅侯在北疆的勢力。”
“可這樣,除了讓曼桓肆無忌憚,又有什麼好處?”曹琚實在不知皇帝此舉,究竟為何。
曹珌又指了指天“從太宗、英宗開始,陽羅侯就像那五彩石一樣,壓在他心頭。兩代先帝,時時稱讚陽羅侯為國之乾臣,又將陽羅侯的女兒立為本朝皇後。換做是你,從小有這麼一個陰影壓在心上,你會不會不好受?”
“那,北境……”
曹珌無可奈何地歎息道“北境,就隻好聽天由命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父親到底會怎麼做。”
“那,”曹琚心中仍然隱隱有些不安,“父親曆來以道統自持,肩負道義,在這生死攸關,恐怕他到不得會放棄陽羅侯吧?”
“你怎麼打算?”曹珌皺著眉頭,反問道。
“我……我實在不知道。”曹琚沉吟了許久,才低聲答道。
曹珌微微歎息。他明白,父親眼下的所作所為,很有可能會讓自己全家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而弟弟剛從鬼門關上走過一遭,將養了小半年的時間,勢必會比自己更珍惜活著的機會。何況他畢竟隻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想到這裡,曹珌甚至忘記,自己才不過二十一歲。
兄弟二人沉默不語,一前一後,走向前堂。
遠遠地,那熟悉的、有節奏的紡車傳來的聲音,傳入了他們耳中。祖母又在紡線了。在他們過去的光陰裡,這紡車的聲音,他們從有記憶時開始,就同他們度過懵懂無知的年月,伴隨他們度過每一個青燈黃卷的夜晚。他們更深知,在父親很小的時候,祖父就撒手人寰了,是祖母的紡車紡出來的紗線,換成一本本書籍,一張張紙,一支支筆,陪伴父親從貧寒的農家子弟一路走到今天。
“祖母!”曹珌兄弟走入堂屋,一同來到祖母身旁。
曹鄭氏停下紡線,滿含笑意,望著這兩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孫子。特彆是小孫子曹琚,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又能活蹦亂跳了,這使得她心底的喜悅全部洋溢出來,綻放在慈祥的笑容中。過去半年,她最為擔心的,就是曹琚的病情。當郎中說曹琚很有可能熬不過今年過年時,她日夜以淚洗麵,更無心過七十大壽了。
她抬起粗糙、乾枯的雙手,輕輕摩挲小孫子的頭頂。曹琚斜靠在祖母懷中,一如小時候那尋常的樣子。
“琚兒,”祖母喃喃道,“我的好琚兒,你以後切不可再離開祖母了,你要一直陪著祖母……”
“我明白,琚兒不離開祖母!”曹琚信誓旦旦地承諾道。
“還有你,珌兒,”祖母伸出另一隻手,把曹珌也摟在懷裡,“祖母年紀大了,你們就是祖母的心頭肉……珌兒啊,你什麼時候給祖母生一個重孫子?”
“祖母放心,珌兒一定儘快給您生一堆重孫子重孫女,讓他們天天在您膝下,叫太奶奶!”
“哈哈哈哈哈哈……”老祖母放聲笑了起來,“哪裡要得到那麼多!能有一個二個,和祖母做個伴,祖母也就知足了。珌兒啊,你一定要好好對琴兒,她小門小戶的姑娘,這輩子跟了你,也沒有要圖你的錢,也沒有要圖你的勢。你要是對琴兒不好,那祖母可饒不了你!”
曹珌的妻子翁琴緣恰在此時給祖母送紡錘來,聽見祖母如此誇讚自己,花萼一般的臉上綻放出兩朵緋雲“祖母,看您都把琴兒給捧到天上去了!”
“不應該嗎?”祖母笑嗬嗬地說,“我們曹家,最大的福氣,就是男子都能得一個佳偶。你們母親是如此,琴兒是如此,琚兒那個……那個叫蕊初是吧?”
“祖母,是叫蕊初。”曹琚答道。
“對,蕊初也是個好孩子,那是我看著長大的。對了,琚兒,你現在病全好了,我也該催一催你父親,讓他早日去薑家提親了。”
“父親跟我提起過,等過幾天他就要去薑家了。”在祖母和兄嫂麵前,曹琚沒有提及父親那隱忍難發的念頭。
兄弟二人又和祖母溫存了一會兒,聽到側道裡傳來腳步聲,看來陶宗渙和父親的交談也結束了。他們向祖母說了一句,起身離開堂屋。父親和陶宗渙已經走到門口,他們快步跟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