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蕊初下意識地回答,“鳴簫,你去把那支紫竹簫送過去,交給曹公子。”
“哎!”鳴簫答應了一聲,走到另一側的牆壁前,取下掛在牆上的一個玄纁色的長長的錦囊,推門出去了。
很快,鳴簫的身影出現在曹琚麵前。失神的曹琚猶且在仰視她,直到鳴簫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嚇了一跳。但當鳴簫把那錦囊交給他的時候,又恍然大悟。
他解開錦囊開口的紅色繩結,取出一支三尺有餘的洞簫。這簫可以一眼看出,是采用上等紫竹製成,底端鑲有精致打磨的牛角尾扣。在尾扣上方,用鐵線筆描出“克諧坊”三個小楷字,金粉描就,下麵有一方小小的朱印。克諧坊,是典州乃至天下最為知名的樂器作坊,素來以選材珍貴、工藝精良、音色精準而著名;本朝勘定樂律時所用的一切樂器,都出自克諧坊之手,時至今日,克諧坊也是教坊司采購樂器的唯一選擇——據說太祖皇帝有一支心愛的笛子,就是克諧坊呈貢的。
曹琚撫摸著光滑的竹管,許久才想起,蕊初還在殷切地望著自己。
他把洞簫的吹口抵住下唇,深吸一口氣,一陣風鳴環佩般的聲音如流水一般,釋放出來。
是《采桑度》。
蕊初扶著窗戶,伴隨曹琚鸞鳴似的簫聲,如同十多年前那樣,輕聲跟著唱了起來
蠶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綠。女兒采春桑,歌吹當春曲。
冶遊采桑女,儘有芳春色。姿容應春媚,粉黛不加飾。
……
簫聲與歌聲洋溢在琴樓與回廊之間,凡是能聽到的,無不被這簫聲與吟唱所吸引。在那短暫的時刻,這世間似乎隻剩下他們的簫聲與歌聲。
在簫聲中,蕊初停止了歌唱。她閃身離開瑣窗,手提裙裾,疾步下樓,走到曹琚麵前。曹琚也停止了吹奏,手握紫簫,一雙晶亮、烏黑、深邃的眸子,凝視著她。
“曹琚哥哥……”她熱切地喊了一聲。
“蕊初,我……”
蕊初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什麼。兩人並肩在回廊坐下。
“曹琚哥哥,你終於好了。”
“我……是呀,我終於好了。”曹琚竟不知為何,有些期期艾艾起來。
蕊初吃吃地笑著,不再繼續說什麼。上巳節的春風吹得兩人心裡都暖融融的,曹琚又想起昔日在學堂裡讀書時,那個老先生帶他們讀《國風》的情景。
“今天我們來讀《王風》。《王風》者,……”
“先生,《鄭風》還有一首!”曹琚打斷老先生的話。
“沒有,《鄭風》講完了!”老先生聲色俱厲地拿起戒尺。
“可是《溱洧》……”還沒等曹琚說完,那戒尺就劈頭打了下來。
曹琚為此感到很委屈,為什麼《溱洧》直接被老先生忽略掉呢?他後來自己讀了鄭康成的箋,卻又完全不明白所以然。什麼叫做“相與戲謔……”?直到後來漸漸長大,他才明白這些詞彙的意思,也明白為何老先生要痛責他。但鄭康成的箋就一定對麼?為什麼要照本宣科地講這些不倫不類的東西?
想到這裡,他才發現自己又出神了。這是入京以來,他第一次和蕊初坐在一起,怎麼又想到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蕊初此時正熱情地望著他,看到他癡癡傻傻的樣子,總感覺有些好笑。
“曹琚哥哥,你今天怎麼了?”
“我……對啊,我今天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曹琚說著,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腦勺。他終於盼到了和蕊初相見的這一天,卻在蕊初麵前表現得如此局促。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蕊初笑著吟詠起來,並模仿他的樣子,伸手去摸腦後那積雲一般的黑發。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曹琚接過蕊初的吟詠,麵帶微笑,一邊念著,一邊撫摸那支紫竹洞簫,“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蕊初不覺眼窩一熱,鼻翼有些酸了。她凝視曹琚,目光中流現出無限眷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