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之所以不去見孫朝陽,那是因為他心裡繃著一股勁兒。
現在的他隻不過發表了三部短篇小說,雖然都是省級刊物,雖然靠著這三部小說調去了縣文化館當了國家乾部,但在文學圈裡其實就是個小透明。
而孫朝陽如今有一部長篇小說在手,拿了好幾個國家級獎項,還是尋根文學的鼻祖,如今已經是個響當當的名號。如果不出意外,未來的文學史上肯定有他一筆。
彆看餘華平時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但內心中還是很驕傲的。他寫小說的時候,一坐在書桌前就有種“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就是寫得好,比你們更好。”的狀態。
但上次在海鹽縣第一次讀到《文化苦旅》的時候,他突然頹廢,“媽的,我寫的是什麼垃圾啊!”“和孫三石的文章比起來,我寫這些東西又有什麼意義,浪費時間嘛!”
他今日突然感覺到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文學愛好者,還沒有資格和孫三石談笑風生。他要拿出有份量的作品之後,才會去見孫朝陽,才會對孫三石說:“我看過你的書,我想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
不過,孫朝陽的作品並不總是打擊同行,餘華讀著讀著,忽然有了新的感悟,他也要寫一本新書。
所以,以前投稿北京文學的《星星》自己怎麼看怎麼都不對勁,林編輯讓改了幾稿,也改不出來。
此刻,餘華讀了新一期的《中國散文》,對於新書的寫作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急著趕回旅館開工。
說來也怪,餘華在外麵吹了半天冷風,回到旅館後,被暖氣一烤,渾身的皮膚都火辣辣地熱,汗水一股接一股地冒。
實在難受得不得了,索性就把衣服扒拉光,隻穿著一條苦茶子,蹲椅子上飛快地寫起來。
他的新書叫《竹女》,到現在才確定了名字。
是一部短篇小說,故事背景依舊是故鄉海鹽縣。寫的是一位叫竹女的姑娘一家人在艱辛的生活中充滿了愛意和善良。
餘華小說喜歡寫苦情,他從開始寫作學習的就是川端康成,喜歡川端那種優美的感傷和對於命運無從把握的憂鬱。
他以前所發表的小說都是這種調調兒,有濃鬱的和陰鬱風格,偏偏學得也不是太像,這也是林編輯不滿的地方。是的,文學創作剛開始的時候確實需要模仿,但你總得有自己的東西吧。還有,年輕輕的,哪來那麼多蒼桑?
餘華年輕氣盛,自然是不同意編輯意見的。
但今天看到孫朝陽的東西,心中不禁叫了一聲,瑪德,孫三石的作品全是自己的東西,全是自己內心的體驗,就沒有門派,沒有路數,這才是創作應該有的狀態,我以前學川端康成,終歸是畫虎不成反類其狗。
他前幾天寫新書的時候已經有了莫名的感觸,狀態很好,有種得道之感,但還是差最後一口氣,今天是徹底地通透。
築基期總算是順利過了。
餘華寫得好快,一路草書下去,邊寫邊喊:“過癮,太過癮了。鐵森,鐵森,給我點一支煙。”
“鐵森,來一壺茶。”
“啊,好痛。”煙頭落大腿上,燙出燎泡,餘華大叫:“痛,痛才好呢!”
“鐵森,好熱,幫我打扇。”
史鐵森:“我為什麼要給你打扇?”
餘華:“因為我在創作,這是偉大的作品,我在寫一部大說。”
“你會感冒的。”
餘華在寫稿,史鐵森就在後麵看,他看著餘華的稿子上有水汽煙氣冒出,看到餘華背心滲出細密的汗水,脖子後麵有寒毛根根豎起。
餘華:“鐵森,我餓。旅館夥房裡有幾根黃瓜,幫我偷回來。”
史鐵森無語。
時間一點點過去,雖然說餘華這篇《竹女》已經寫了一部分了,但等到最後寫完,已經是夜裡一點。
他忽然撲通一聲摔地上,原來因為蹲的時間太長,腿麻了。
史鐵森大驚,掙紮著要去扶。
餘華擺了擺手,無聲笑起來,須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