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燭!
芒種時節,麥浪隨風搖曳,在烈日照耀下閃著晃人眼睛的金光。這是勞動給予人們的回饋,鄉土之情由此紮根於心,將臨近百姓牽連一起。漢室賦稅徭役日益沉重,前幾年蝗災過境又讓農民生活更艱辛,導致破產無依者多附大族,應氏租賦低廉且常有義舉,正是無產民戶首選徒附之處。
應氏田產平日裡雖有奴仆佃農料理,然而農忙時闔族勞作亦是常事。此時不論出身,都為今年的麥地豐收而賀。應熒的叔叔伯伯們換上便裝窄袖去田裡統籌調度,眾人合力井然有序忙而不亂。
學堂也在此時停了課,將一眾孩童趕去田裡幫忙,大些的族兄阿姐們幫著家人耕織,小些的乾脆傍著樹陰拾穗除草。
垂髫小兒們都沒什麼定性,沒了剛開始的新鮮感,便閒聚一起找樂子。拾到的幾捆麥穗被堆在一邊,找來個碩大的圓形竹篩盤玩賽草。不知是誰發起的小遊戲,刮動竹盤使盤中的狗尾草跳躍如奔跑,大家呐喊助威咋咋唬唬好一通熱鬨。
許是動靜太大,吵得草叢裡的昆蟲飛出,一隻大螞蚱自投羅網跳到應熒袖口上,被她一揮手扣在了掌中。來得正是時候,口中寡淡的應熒揪掉這蟲兒翅膀,準備將之烤個焦脆添個零嘴兒,卻聽應琰在旁疾呼,“阿妹,快放了這蝗蟲,不然得罪蝗神又要降禍。”
那蟲兒趁機逃脫魔爪,隻是沒了翅膀折了腿終究爬不了多遠,“你出生前那個夏天,蝗蟲漫天啃吃莊稼,你阿兄我差點兒被咬掉半個耳朵。”這樣誇張倒把應熒說得一愣,她不由想起造成幾年後黃巾起義的大旱蝗災,豔陽天裡心生一陣寒氣。蝗蟲成群不管是現在還是千百年後,都是農業災害,這兩年蝗蟲沒有肆虐不過是氣溫稍改使之蟄伏適應,蟲災卷土重來隻是時間問題。
既然料到,應熒覺著應防患於未然,預防永遠比治理更重要,首先就從破除迷信開始。她重新抓住那隻大螞蚱道,“二兄莫慌,我是福星入世,蝗神可不敢降罪於我。幫忙再捉幾隻,我有好物共賞。”
自從小時候異物卡喉被救之後,應琰對應熒除了嗬護之外還有種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莫名信服。他這邊招呼著幾個旁枝兄弟們捉蟲,應熒著人削製木簽聚攏乾草,不一會兒功夫就把蝗蟲掐頭拔翅串了幾串兒。
應熒拿陽燧點燃枯枝乾草,將螞蚱串兒放在火堆上烤製,沒多久傳來陣陣香味令人口舌生津。就在應熒將食之際,擔心妹妹遭厄的應琰忽地搶過,“厄運衝我來,切不可禍及阿妹。”懷著幾分生死由天的大無畏氣魄將之放入嘴中大嚼,酥脆可口又帶種草木清香的特殊味道瞬間充盈於口,竟是種鄉野美味。孩童們大都好奇無畏,紛紛聚在一起嘗鮮。
“若是廚房裡烹製,想必更好吃。”油炸紅燒製醬,花樣多的是。應熒播下一顆種子,吃貨們來日就能將其養成樹苗。據說蝗蟲成群時會分泌毒素讓鳥兒不食,不過高溫之下能滅除毒性。趁著蟲未成災倡導大家捉蝗曬乾,人若不吃拿來喂雞鴨豬也是劃算的。
當然吃隻是小輔助,還是得靠自然規律,她想了些後世防蝗措施,保護飛鳥蛙類、散養雞鴨、滅除蟲卵、多種豆菽等等。顧不上吃,應熒拉著應琰去找大兄寫策略哄大伯執行去。
路上遇到了趕著牛車去酒莊的康伯,正好讓兄妹倆搭了半程順風車。康伯沉浸於高度蒸餾酒的新世界,忙著勾兌符合大眾口味的美酒,車上裝的都是實驗產品。
康伯故意將那酒說得天花亂墜人間極品,勾得應琰心動不已。他以為新製的酒如當下果釀一般甜香綿柔不醉人,從這老頭手中求到一壺好像得了天大便宜一般。
雖然應熒也非常想知道新酒如何,但撇見康伯那戲耍的眼神就知他想看笑話的心思,果斷搶過酒壺不給哥哥喝。到了路口下車後,兩小兒還在爭搶吵鬨,逗得康伯大笑著乘車而去。
應琳算半個勞力,被父親指派了清閒的活計,正在河邊水碓旁監督仆從脫殼磨麥。他未因事微而懈怠,小小身板兒挺直肅立,青衫薄衣從容踱步,巡視之時倒有種人不可欺的莊重之感。
隨著一聲軟萌奶音的“大兄”呼喊,這莊重一下子從其身上消隱無蹤。應琳迎出,見應琰背著應熒自不遠處行來,他這弟弟一改往日舉步生風的急態,走得小心翼翼,好像帶著什麼貴重物品。
見周圍無人,應琰將應琳拉到身前悄聲說,“大兄,我道阿妹前些時日躲起來乾什麼呢,原來是在給阿翁搗鼓好酒,康伯剛給了我樣酒,阿妹卻不讓我喝,你說這像話嗎?”本就暑氣燥熱,好說歹說求了一路子都沒嘗到一口酒的應琰滿身怨氣地來找大兄評理。
“我們年歲小是喝不得這種烈酒的,大兄也不行。”應熒果斷拒絕,另有所求,“大兄你人脈廣闊,能不能尋個好酒者幫忙品鑒?不要尋咱們家的人,伯父叔叔們一嘗就沒法給阿翁驚喜了。”
“還真有這麼個人,客居我家不想暴露行蹤,我派人問他是否願意。”日頭正中到了晌午,應琳招人吩咐幾句,便抱起應熒登上馬車,準備回家就餐等消息。
應琰攀著車轅翻身而上,手裡的酒壺始終不舍得放下,可兄長與幼妹即使吃著螞蚱說著防蝗蟲也沒疏忽了對他的監視,隻得悻悻地放下偷嘗一口的念頭,也與他們討論起來。
兄弟兩個雖然年長幾歲,但誰也不會小瞧應熒的發散性思維,被她引著各種胡思亂想,經常無意又必然地發現些了不得的事情,使得他們也開始按著她的方式觀察思考。小小蝗蟲亦是學問,他們各抒己見理出了不少觀點,應琳默默記下便於日後行文。
莊園門口,一位清腴散朗之人負手而立舉目遠眺,正午日光都不損他蕭然塵外之氣。待馬車行近看清來人後,他燦然而笑收斂了孤高之態,還不待行動就見車上女娃兒揮舞著小手臂大喊“阿舅。”此人正是執意不進門非要等甥女歸家的許劭許子將。
“阿舅來了也不提前派人告訴阿熒。”應熒被許劭扶著雀躍而下,歡欣異常。
“我因事北上,路過於此。”許劭答道,見應琳、應琰下車見禮,略微點頭,又提點應琰,“此來路遇同行者,恰巧是周氏親眷,小郎君當速去招待。”應琰聽家中有客,忙將手中酒壺塞給大兄,謝過許劭便先行奔去。
剩下三人一起向內宅走去,莊園裡各家居住的院落集中一處,頗像後世彆墅小區一樣隔牆而居家家比鄰。中門之後,茂林修竹曲徑通幽,行進數百步便見屋舍小院豁然眼前,走到應奉院落門前時,許劭讓兄妹倆各自回家,他拜訪過老人後再去妹妹家用午餐。
前麵惠綰拿著冰露等在二房門外,還不待應熒接過,就聽旁邊入院又出的應琳呼喚,“阿妹,好酒者邀我前去,你隨不隨我?”
“隨你去,隨你去。”她一口飲儘冰露,追上應琳,還不忘囑咐小女仆,“惠綰你告訴阿娘,讓她與舅舅莫等我吃飯。”
許劭這個時候去拜見阿翁大概會被留飯,即使回來用餐不見了甥女也不必擔心,自家舅舅總歸好哄。而那個不願透露行蹤的隱匿之人大概性情孤僻,最好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