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寧有信冒了個腦袋“旁人不要阿俏正好,我娶她!”
寧有信是舅父母的獨子,阿俏的表哥,兩人隻差了一歲。隻是兩人一直兄妹相稱地長大,連阿俏也不曉得寧有信這話隻是順嘴說說,還是真的對她動了心思。
舅母一聽就冒火“喲,你這臭小子!難怪前兩天要你去鄰鎮看看翠珍去,推三推四就是不肯去……”
舅母張英原本想親上做親,給寧有信聘自己的侄女兒張翠珍做兒媳婦,肥水不流外人田,聽見寧有信這麼說,豈有不跳腳的,轉身就去抽雞毛撣子。
寧有信卻滑溜得很,一扭頭就讓開了老娘的雞毛撣子,不服氣地說“阿俏怎麼了?爺爺剛才還在誇她。那道炒蜆子讓九叔公嘗過,那麼挑嘴的老頭兒,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爺爺還說了,用十年陳的花雕做菜,這事兒也就咱家阿俏能乾得出來。”
阿俏聽了這話便忍不住想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老爺子一張嘴。
舅母一愣,雞毛撣子又落了下來,“感情這般糟踐好酒,反倒值得誇獎?氣死老娘了,你這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阿俏一轉身,烏黑油亮的一條發辮在腦後一甩。她自管自從灶間出來,坐在自家門檻上歇會兒,稍微透口氣。
潯鎮的早春格外濕冷,到了晚間,霧氣很重。門外青石板路一側剛安上不久的洋油路燈籠著一圈昏黃的光,路另一側那烏沉沉的,就是穿鎮而過的胭脂河。
舅母這是還在灶間裡發作寧有信,“你可彆想打阿俏的主意,那孩子是爹娘都不要,這才撂給咱家,你瞅著她哪點兒好?以後再說這種渾話,看老娘不揍死你……”
阿俏聽著,扁了扁嘴。
在外祖家的生活其實很舒服很安逸,一家人待阿俏都很好,舅母雖然十分嘴碎,可是阿俏卻不在意。
她不由得想,若是上一輩子,母親寧淑從未回來接她,而是任由她在潯鎮上自生自滅會怎樣——這世外桃源一般的鎮子上,民風淳樸,甚少紛爭,也許她這一輩子終能夠活得輕輕鬆鬆,不必獨自承受那許多苦楚。
可那樣,她便不會再成為那個“阿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舅母似乎打罵得累了,灶間那邊終於安靜下來,反倒是遠處寧老爺子與九叔公的說笑聲清晰起來。
忽然,阿俏從門檻上站了起來,眼中帶著驚訝,望著青石板路的另一頭。
遠處一團濃霧中,傳來有節奏的“噠噠”聲,聽起來像是高跟女鞋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這鎮上的女子,大多如舅母和阿俏一樣,腳上穿著自己做的棉布鞋,穿皮鞋的就極少,更不用說高跟的,踏在石板路上如此清脆有聲的。
那聲音越來越近。不知為何,阿俏有些緊張,一雙手緊緊地在身前互握住,雙眼則一眨不眨地望著迷霧中漸漸顯現的那個身影。
來人是一名身材高挑窈窕的女子,一頭時髦的黑發微卷,自然垂在腦後。她似乎非常熟悉這小鎮,徑直朝寧家的大門口走過來。見到門口立著的阿俏,來人的腳下就頓了頓。
“你是阿俏?”來人借著路燈昏黃的光,看清了阿俏的臉。
阿俏點點頭,眼眶已經酸了起來。
來人的臉始終縮在陰影之中,阿俏看不清她的樣子。可是這個身形,這個聲音,她都再熟悉不過。
“阿俏,果然我一見你就能認出來……我是你的親娘啊!”
來人又往前踏了一步,路燈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將那張保養得當的秀美容顏照亮。
阿俏看清了那副與自己極相似的眉眼,一時往後退了半步,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隻是比上輩子,這一天似乎來得更早一些。
眼前的人,就是她的生母寧淑,是那個會將她從潯鎮帶走,帶她去看外麵世界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