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時間,在看了些許的文件之後,又與劉進京、劉超英和人大的幾位副主任通了氣,縣委常委會結束之後,縣人大馬上召開人大常委會主任會議,縣委副書記劉進京代表縣委列席人大會,常務副縣長劉超英則提請免去沈鵬的副縣長,公安局局長的職務。
待幾人走了之後,木質辦公桌上攤開著厚厚的會議材料,茶杯裡升騰起的熱氣在略顯悶熱的空氣中緩緩消散。時鐘的指針即將指向十點,這是預定召開常委會的時間,我又翻了幾遍會議材料,想著接下來要給大家講降低提留統籌的事,還是要多做準備。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我抬起頭,看到縣農委主任呂連群匆匆走了進來。他的襯衫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臉上帶著些許焦急,“縣長,坤豪公司的畢瑞豪畢老板,還有五分鐘就到縣委大院,您看咱們是不是和他見上一麵?”
“怎麼,為什麼著急見麵了?”
呂連群說道:“縣長啊,我要給你彙報啊,這個事已經辦好了,那個什麼李寨鄉的那個瓶子,畢瑞豪已經順利拿到手了,並且給了沈鵬,現在這瓶子已經給了聯合調查組。”
我聽聞之後,也是鬆了一口氣,就說道:“呂主任,這事啊,你辦得不錯,讓縣委、縣政府在統戰工作上又掌握了主動。”
呂連群又說道:“畢瑞豪已經同意縣委的方案,表示全力支持縣委的工作,主動承擔噸糧田減產的責任,積極彌補造成的損失,爭取把影響降到最低。”
我想了想,是可以與畢瑞豪見麵了,就說道:“很好啊,私營企業能夠服務社會發展大局,是雙贏局麵嘛,那這樣吧,安排見一麵。”
我拉開衣袖,看了看那塊跟隨我多年的上海手表,表盤上的羅馬數字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光。距離開會確實隻剩幾分鐘了,便說道:“連群主任,馬上要開常委會,會後要研究的事項不少。我看就讓畢瑞豪在你的辦公室等一會兒,等常委會結束,我們一起和他吃飯。”
聽到要和畢瑞豪一起吃飯,呂連群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快步走到我身邊,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道:“縣長,我給您彙報,畢瑞豪和沈鵬兩個人都說了,他們一定會全力支持縣委、縣政府的工作的。”
我心中暗自思忖,這一次也算是幫了沈鵬一個忙。沈鵬這個人,在我看來,腦子完全不夠用。其實,這麼多年來,總結的經驗,不怕那些心懷惡意的壞人、囂張跋扈的惡人,也不怕暗中使壞的小人,就怕像他這樣做事沒有章法的蠢人。我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哎呀,瓶子失而複得,是好事一件嘛。咱們這次把政法委書記免了,雖影響到沈鵬,但他縣委常委還在,還是縣委領導。”
此時的楊伯君,正準備收拾水杯和筆記本一起去開會,呂連群轉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楊伯君,臉上帶著命令的神情,說道:“伯君,你現在給畢瑞豪通個話,讓他先到我辦公室等一會兒。”楊伯君微微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暗道,這楊伯君對呂連群言聽計從,可他和沈鵬的關係怎麼也這麼好?看他們平日裡相處的態度,顯然是很熟的老朋友了。我叫住正要離開的楊伯君,說道:“連群同誌,一會兒常委會的時候,你把這個瓶子的情況也給各位常委通報一下,彆讓大家以為沈鵬同誌直接把瓶子拿了回家,丟人現眼的。”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襯衣,呂連群拿著我的水杯和筆記本,就一起邁步向會議室走去。推開會議室的門,一股混合著紙張油墨味和茶葉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各位縣委常委都已就座,會議桌上擺放著整齊的各色茶杯,裡麵泡著顏色深淺不一的茶水。會議桌的主位上,擺放著一份會議議程。在會議桌前坐著各位常委和副縣長,而各鄉鎮的書記則坐在後麵略顯陳舊的長條凳上,他們有的在小聲交談,有的在低頭翻看手中皺巴巴的筆記本。
在傳達學習了幾個關於汛期的重要文件之後,會議就進入到提留統籌問題的討論環節。我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略顯沉悶的氛圍,說道:“提留統籌事關群眾切身利益,也是鄉村兩級班子最為主要的經費來源,下麵請呂連群同誌給大家彙報一下提留統籌調整的工作方案。”
縣委會議室不像市委會議室有專門的話筒,呂連群用手輕輕敲了敲麵前的搪瓷缸,發出“當啷”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同誌們,今天組織召開縣委擴大會議,朝陽書記專門把各鄉鎮的負責人都請了過來,主要目的就是研究關於調整提留統籌比例和地方附加的決定。會議材料都已經發給大家了,上麵的指導思想,工作目的和工作步驟大家都已經看了,工作要求上麵很明確,我就不再全文給大家宣讀了,提一點最關鍵的內容:咱們縣目前啊是和市裡麵一樣,各類支出都是折算到小麥平均畝產的30進行收稅,這次由30調整為20,也就是提留統籌和地方附加整體降低,每畝地要少繳近百斤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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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聽著呂連群的講話,一邊觀察底下的乾部。幾位縣委常委表情較為淡然,靠在椅背上,有的輕輕轉動著手中的鋼筆,有的一臉認真地看著材料。可下麵的鄉鎮書記個個愁眉苦臉,眉頭緊鎖,仿佛一個個沉重的秤砣壓在他們的眉心。有的用手不停地揉搓著衣角,有的則在筆記本上漫無目的地劃著線條。
呂連群繼續說道:“同誌們,咱們縣的提留統籌加上地方附加和公糧,全部換算成糧食,30的比例比全國平均16水平高出接近一倍,群眾的負擔很重、壓力很大。縣委之前也發布了征求意見稿,有的鄉鎮也如實反饋了一些意見,有的則沒有什麼意見。今天召開常委會,就是想聽聽大家的真實想法。”
此前,關於降低提留統籌的比例的事,我並沒有大規模與鄉鎮黨委書記提前溝通交流,隻與個彆乾部吹了風,現在隻想認真聽取大家的意見。見大家都低著頭,不表態發言,會議室裡安靜得能聽到牆上掛鐘“嘀嗒嘀嗒”的走動聲。我明白大家心裡有所顧慮,便儘量讓語氣變得溫和一些,說道:“同誌們啊,今天把大家請過來,就是想聽大家真實的想法。討論之後,方案直接可以印發實行。如果不提前和大家溝通好,大家心裡有顧慮,執行起來就有難度。所以,大家有什麼想法儘管說,暢所欲言,就當是探討交流。”
然而,眾位鄉鎮黨委書記依舊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沒人願意第一個打破沉默。我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看看農委收集的意見稿,大家還是提了不少意見嘛。我當縣長的,總不能搞一言堂吧,沒人表態,會議可就通過了。”
顯然,我的話起到作用。這個時候,城關鎮黨委書記楊明瑞慢慢伸了一下手,他扶了扶眼鏡,開口說道:“朝陽縣長,看大家都沉默不語,我先來彙報幾句。我們城關鎮一直是全縣各鄉鎮各項工作的排頭兵,我就帶頭講幾句。說得不好的地方,請朝陽縣長和各位領導多多包涵,也算是拋磚引玉吧。朝陽縣長,我們城關鎮總人口接近7萬人,純農業戶籍人口也有近5萬人,剩下的2萬是縣裡各單位、工廠企業的職工和家屬。說實話,我們城關鎮因為是縣府駐地,一些工業用地和廠房占了不少土地,人均耕地在全縣是最少的,總麵積大概5萬畝。按一畝地少收100斤糧食計算,5萬畝地就少收500萬斤糧食,咱們呢按照最低二毛錢一斤,那就是100萬的收入啊。這100萬按照鄉裡和村裡各占一半,鄉裡就少收入了50多萬。如今,鄉裡麵七站八所、眾多學校、老師,還有鄉鎮衛生院,這些都需要提留統籌地方附加來保障公共支出。如果減少這部分收入,鄉財政的缺口非常大,恐怕咱們的乾部思想上會不穩定啊。”
我心裡暗想,國家規定提留統籌的總上限是農民人均純收入的5,鄉村兩級各分2.5。東洪縣完全沒有按照這個標準,而是在提留統籌地方附加的基礎上,再加上公糧,每畝地要上繳近300斤糧食,而實際總產量也就700多斤,相當於三分之一多都交了公糧。
楊明瑞說完之後,呂連群的臉色變得十分尷尬,他咳嗽了兩聲,對楊明瑞說道:“楊書記啊,這個問題,你說得太尖銳了。”呂連群則皮笑肉不笑地笑著說:“你們城關鎮是咱們縣經濟條件最好的,你們都這樣喊窮,那其他鄉鎮怎麼辦?你們多多少少還有些工業和工商上的收入,其他鄉鎮的工業工商收入基本上都可以忽略不計,你這樣表態,讓其他鄉鎮不好發言啊。”
楊明瑞不以為然,接著說道:“其實,城關鎮啊在縣裡最吃虧了,看著企業不少,但都是縣裡的國有企業,占了城關鎮的地,但是稅收都交給了縣裡財政,我們和一個中等的農業鄉條件差不多,每年的總收益規模也就170多萬元,主要依靠農業稅、提留統籌和地方附加。朝陽縣長,說句不該說的,您一句話就砍掉了大家三分之一的收入。”
我隻是默默點頭,沒有回應,轉而看向二官屯鄉黨委書記田向南,目光中帶著鼓勵,說道:“向南同誌,你講講你們鄉的情況。”
田向南身材有些消瘦,衣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他咽了咽口水,說道:“朝陽縣長,我們二官屯鄉比不上城關鎮,是一個純中等規模的十分典型的農業鄉。農業總人口、土地總規模和城關鎮差不多,也是5萬多人、5萬多畝地。如果按照這個調整方案,相當於我們鄉財政三分之一的收入就被直接拿掉了。現在鄉裡麵各項公共支出規模不小,拿掉這部分收入後,我們的壓力會非常大。朝陽縣長,我個人建議,一下子減少三分之一太多了,能不能逐年降低?比如每年少個1,咱們到新世紀的時候,完成降低到20的目標。”
田向南的話一說完,底下幾位鄉鎮黨委書記就開始交頭接耳起來,會議室裡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低語聲。劉超英、劉進京兩人也和各自旁邊的常委小聲交流著,不時皺皺眉頭,又點點頭。顯然,田向南的這個逐級降低的方案更加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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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又說道:“馬關鄉黃修國書記,你來談一談。”
黃修國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資格鄉鎮黨委書記,他說道:“朝陽縣長,您上次來調研的時候,我就給您反映過相關情況。咱們東洪縣在調整管轄範圍的時候,基本是按照人口規模來的,每個鄉鎮人口都在5萬左右,人均一畝的土地,每個鄉鎮基本就是5萬多畝的土地。如果減少10,那相當於每個鄉鎮都要少50萬的財政收入。說實話,壓力大啊。”
黃修國講完之後,其他人都紛紛表示附和,會議室裡響起一片讚同的聲音。我看著縣委副書記劉進京,又看了看常務副縣長劉超英,說道:“看來啊大家麵臨的情況差不多,反映的問題也比較集中。這樣,咱們政府班子和縣委班子的同誌,大家有什麼意見?”
焦楊分管農業工作,她推了推眼鏡,說道:“縣長,我講幾句。剛剛各位鄉鎮黨委書記的發言很客觀。如果減少10的收入,按畝產1000斤算,每畝地就少交100斤糧,鄉鎮的負擔確實比較重。”
其他幾位常委也紛紛點頭附和。劉超英坐在我旁邊,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好言提醒道:“朝陽縣長,我們知道您是好意,但現在看來,這個方案實施的條件還不太成熟,或者要逐級降低比重比較穩妥。”
我把所有人的意見都認真地做了記錄,沒有著急表態。見劉進京一直沒有發言,我便問道:“進京書記,你是縣委副書記,你來講一講。”
劉進京沉思片刻,他整理了一下領口,說道:“朝陽縣長,同誌們,我看啊,首先大家要明確,咱們東洪縣提留統籌和農業附加的比例,遠遠高於全市平均水平。全市平均水平是20,咱們是30。朝陽縣長要降低比例,其實是想讓咱們恢複到全市平均水平,換句話說,全東原各地,每畝地也就是交200斤左右的小麥,咱們東洪啊,比重明顯偏高嘛。”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進京書記說得很對,同誌們說得也都有道理。大家還有沒有要補充發言的?沒有的話,我來講幾句。”
看著眾人都沒有表態,我繼續道:“同誌們,剛剛超英縣長講的我就不重複了。咱們這個比例算下來,高於全市平均畝交200斤的標準,這減少的10,本身就是東洪縣自行增加的。”
這個時候,楊明瑞又舉起手,說道:“縣長,我插一句。其他地方交得少,是因為他們條件好一些;咱們收得多,是因為咱們財政困難一些。”
我看著楊明瑞,目光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楊書記,說到關鍵了!咱們財政困難,那群眾的經濟條件就好嗎?東洪縣的人均純收入低於全市和全國水平。政府沒錢就向農民伸手,農民沒錢就隻能在土地上拚命。這就引出我要說的第二個問題,咱們的土地糧食畝產到底是多少?我了解到,全省小麥平均畝產是540斤,高產田是867斤,但咱們是按畝產千斤的標準來收糧的,實際產量是多少呢?連群同誌,你給大家彙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