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連群拿起那沉甸甸的“磚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按下了接聽鍵:“喂?……什麼?!哦,我去市裡辦事了,下午回去,回去之後啊,等我消息,退錢,退什麼錢,不要跟他們胡鬨……。”
市人大那棟蘇式老樓的走廊空曠而安靜,彌漫著舊木頭混合煤炭燃燒不充分的沉悶氣味,與縣委大院那種緊繃的忙碌截然不同,這裡更像是時間的緩流區。胡延坤和呂連群被秘書引著,走向走廊儘頭那間掛著“副主任”牌子的辦公室。皮鞋踩在打過蠟的水磨石地麵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門開了。李泰峰正伏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看文件,鼻梁上架著老花鏡。聽到動靜,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化為程式化的熱情,站起身繞過桌子:“哎呀!延坤!連群!不是說中午才到,我都和顯平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飯,快進來坐!”
他走過來與兩人握手。握到胡延坤時,李泰峰的手溫熱乾燥,力道適中。握到呂連群時,那熱情明顯淡了幾分,隻是指尖輕輕一碰便鬆開,臉上的笑容也像是浮在表麵。李泰峰對呂連群在關鍵時刻的“騎牆”和迅速倒向新班子的行為,顯然並未釋懷。
“老領導!”胡延坤的聲音帶著長途奔波後的沙啞和刻意放低的姿態,他微微躬著身,臉上擠出疲憊而懇切的笑容,“高標準公路啊,基本捅了,到咱們市裡,比以往縮短了1個小時,冒昧打擾您工作了。”
“哪裡話,坐,快坐!”李泰峰招呼他們在沙發上坐下,自己也坐回寬大的皮轉椅裡,隔著辦公桌,無形中拉開了距離。秘書無聲地進來,放上兩杯熱茶,又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泰峰主任,”胡延坤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仿佛汲取著一點可憐的暖意,開門見山,語氣沉重,“東洪……現在是一鍋燒滾的開水,蓋子快壓不住了!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厚著臉皮來求您這位老書記、老領導,看在東洪百萬父老鄉親的份上,給……給指條明路,遞句話啊!”
他渾濁的眼睛裡迅速蒙上一層水汽,聲音哽咽起來,將噸糧田成為反麵典型,教師招考、老黃自殺、砍掉提留統籌、石油公司的亂局、工作組的高壓、呂振山的“衝動”被停職、胡玉生躺在醫院的困境,尤其是李朝陽和田嘉明步步緊逼、毫不留情的姿態,添油加醋又半真半假地訴說了一遍。說到動情處,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
“延坤啊,”李泰峰耐心地聽著,手指在光滑的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輕響。等胡延坤告一段落,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早已洞悉的疏離,“你的難處,我理解。玉生那孩子,唉……年輕人,把握不住啊。不過……”
他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透過老花鏡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掃過兩人:“工作組進駐,查賬清退,這是省裡石油公司的部署,你們可能不清楚,劉省長親自抓這個事,考核直接到市裡,瑞鳳市長是總牽頭人,必須如期劃轉,不然責任就落到縣裡,從嚴從快也是大勢所趨。朝陽同誌新官上任,要打開局麵,手段強硬一點,也情有可原嘛。至於振山同誌……在會上公開頂撞工作組,這確實……欠妥當了。組織程序還是要講的嘛。”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看似理解,實則把責任都推了回去,對胡延坤的訴求不置可否,甚至隱隱有批評呂振山之意。呂連群坐在一旁,心急如焚,幾次想插話,都被胡延坤用眼神製止了。
“老領導,您說的都對!”胡延坤連連點頭,姿態放得更低,語氣也更加懇切,“可眼下,不是講對錯的時候啊!是救命!救東洪的急火啊!”他雙手撐著膝蓋,身體前傾,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李泰峰,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孤注一擲的沉重:
“‘縣長這麼乾,可是徹底否定了您和縣委的工作啊,哪有這樣的領導,還沒上任就開始秋後算賬。他們都說,縣長的目標就是您,縣長在公開場合都講過,東洪的亂局,問題出在主席台,錯誤都在第一排,老黃明顯就是逼死的嘛,泰峰啊,東洪的基業,不能毀於一旦啊,可石油公司這口鍋要是真炸了,拔出蘿卜帶出泥,牽扯出大批老同誌、老領導的家屬親戚,最終受損的,是東洪的大局,泰峰主任!”
胡延坤喘了口氣,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撞擊著,他幾乎是哀求道:“我們隻求您,看在東洪這個大盤子不能亂的份上,跟朝陽縣長……或者跟市委鐘書記遞個話!緩一緩!玉生和振山的事,該退的錢,我們絕無二話!但現在,是應該給東洪留點體麵,給老同誌們……留點台階吧!不能把老人都逼死啊。”
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將“東洪大局”和“老同誌體麵”綁在了一起。胡延坤說完,像耗儘了全身力氣,癱靠在沙發背上,緊緊攥著口袋裡的速效救心丸瓶子。
辦公室內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靜。李泰峰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腹部,老花鏡後的眼神晦暗不明,顯然在急速權衡著胡延坤拋出的這張沉甸甸的“大局牌”。呂連群緊張地看著他,大氣不敢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等待李泰峰表態的當口——
“滴滴滴——滴滴滴——”
一陣尖銳刺耳、不合時宜的電子鈴聲,驟然打破了辦公室的死寂!是呂連群放在旁邊單人沙發扶手上的大哥大!
這聲音在過分安靜的環境裡顯得異常突兀和刺耳。胡延坤也被這聲音刺得一哆嗦,不滿地看向呂連群。呂連群手忙腳亂地抓起那塊沉重的“黑磚頭”,他本想按掉,但手指卻鬼使神差地滑向了接聽鍵。
“喂?!”呂連群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他下意識地側過身,想壓低聲音。
電話那頭傳來心腹驚恐萬狀、語無倫次的聲音,像冰錐一樣狠狠紮進呂連群的耳朵:“連群!完了!全完了!公安局……檢察院!田嘉明親自帶隊!廖文波!還有老葛!警車把樓都圍了!衝進家裡……把……把振山抓走了!戴的手銬!好多錢,皮箱……都翻出來了!說、說是什麼職務侵占,貪汙,還說要深挖……”
“抓走了?!”呂連群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狠狠擊中,聲音完全變了調,“什麼時候?!誰下的令?!”
他握著大哥大的手劇烈地顫抖著,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他猛地轉頭看向胡延坤,眼神渙散,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胡延坤雖然沒聽清電話內容,但看到呂連群那魂飛魄散一般的模樣,再結合他那句石破天驚的“抓走了”,哪裡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緊接著是撕裂般的劇痛!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身體不受控製地向沙發一側歪倒下去,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倒氣聲。
呂連群馬上說:“不是玉生,不是玉生,是我們家呂振山……”
聽到這裡,胡延坤才覺得喘出了一口粗氣,趕忙從兜裡抓了藥,一把吃了!
看著胡延坤慢慢緩過神來,癱在椅子上的李泰峰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道:“哎呀,老胡啊,你這,你這差點把我送走。”
喜歡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請大家收藏:()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