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華西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些:“好,香梅同誌、雲飛同誌啊,你們去忙吧,防汛是頭等大事,一刻也不能鬆懈。中午……看情況再說。”
“一定等您!”吳香梅堅持道,隨後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縣公安局和縣紀委的負責人,這才轉身帶著自己的人快步離開。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房間裡隻剩下林華西、侯剛,以及市紀委另外兩名負責記錄的乾部,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凝重和專注。
林華西端起白色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後又輕輕放下。他對侯剛示意了一下:“讓外麵的人準備一下,把魏昌全帶過來吧。注意方式方法。”
侯剛應聲出去安排。不一會兒,辦公室門被敲響,兩名身著便裝、神色精乾的市紀委工作人員,帶著一個穿著灰色囚服、戴著手銬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魏昌全頭發淩亂,麵容憔悴,眼窩深陷,但眼神深處卻還殘留著一絲過往養尊處優留下的痕跡,以及一種試圖掩飾的驚惶。
魏昌全一看到端坐在辦公桌後的市紀委書記林華西,眼神瞬間複雜起來,有惶恐,有羞愧,似乎還有一絲極力掩飾的、源於過往身份的殘存自尊。
林華西看著魏昌全,穿著一件很是肥大的黃色囚服馬甲,手上還戴著鋥亮的手銬。林華西心中不免湧起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他招了招手,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沒必要戴這個,取下來吧。”
侯剛聞言,立刻示意門口兩名身著製服的公安同誌上前,利落地將手銬取了下來。金屬碰撞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脆。
林華西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位顯得既狼狽又隱隱帶著點倔強的風雲人物,語氣放緩了些:“侯剛,你們幾個先到外麵休息一下,我和昌全單獨聊幾句。”
侯剛臉上露出一絲猶豫,謹慎地提醒道:“書記,這……”
林華西隻是淡淡地揮了揮手,沒有多餘的話。侯剛會意,不再多言,立刻帶著另外兩名紀委乾部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房門。
魏昌全十分拘束地站在辦公桌前,雙手下意識地互相搓著,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林華西慢慢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自顧自地點上,深吸了一口,讓煙霧在肺裡轉了一圈才緩緩吐出,仿佛在借此整理思緒。隔著一層淡淡的青灰色煙霧,他這才徐徐開口:“昌全,坐下說話吧。”
魏昌全顯得更加局促,手下意識地在前襟上擦了擦——這似乎是他在看守所裡新養成的習慣。他微微躬身,聲音帶著些許的顫抖:“報告林書記,我站著回答您的問題就行。”
“唉,”林華西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溫和,“我讓你坐,你就坐。這裡不是審訊室,就是隨便聊聊。”
魏昌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搬過椅子,隻坐了半個屁股,腰板挺得筆直,姿態愈發顯得謹慎和拘謹。
林華西看著他,開口道:“怎麼樣?這段時間,沒受什麼委屈吧?”
魏昌全連忙搖頭,語氣急切地表態:“林書記,沒有沒有!我很好,都是我自作自受,犯了錯誤,給組織抹黑了。我現在深刻認識錯誤,誠懇悔改,爭取…爭取還能有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林華西聽完,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昌全啊,不用這麼緊張,也不用說這些套話。今天咱們就是老朋友之間聊聊天,不是上下級談話,更不是搞什麼對立。放輕鬆點。”
魏昌全頻頻點頭,語氣沉痛:“是,是。林書記,我知道,我讓組織上失望了,更讓於偉正書記和…和周鴻基秘書長丟臉了。”
林華西彈了彈煙灰,又吸了一口,目光透過煙霧看著魏昌全:“昌全啊,到了這個時候,你首先考慮的還不是自己,還在想著領導的麵子?我看啊,沒必要了。你現在最該考慮的,是你的家人,還有你自己這件事的性質、後果。功過是非,組織有紀律,國家有法律,一切都會依規依法來處理。我今天來,也是受於偉正書記的委托,來看看你,和你談談心,希望你能把心情真正放鬆下來,正視問題。”
魏昌全聽到是於偉正書記關心,猛地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波動,聲音有些哽咽:“林書記,我…我給東原市丟了大臉,讓於書記操心了……”
林華西點點頭,語氣轉為嚴肅:“昌全啊,你這件事,確實給東原市的形象和工作造成了很壞的影響。這一點,你必須要有清醒的認識。”他話鋒一轉,“不過,你的認錯態度還是好的,這一點也很難得。有了這個基礎,組織上下一步考慮處理你的問題時,也會作為一個積極的因素。今天我來,主要是有些具體情況需要再向你核實一下。”
他略作停頓,目光銳利地看向魏昌全,聲音壓低了些:“我問你,去年,市農業開發總公司是不是有一批庫存積壓的農藥?處理過程是怎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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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華西此話一出,魏昌全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明白了今天的正題來了。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神躲閃了一下,才開口道:“林書記,您…您具體指的是哪一批?”
林華西身體很是放鬆,目光直視著他,語氣平和說道:“昌全啊,你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嘛。那批臨期的,量很大的農藥。”
魏昌全沉默了一下,忽然懇求道:“林書記,能…能給我也支煙嗎?”
林華西沒有猶豫,直接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連同一盒火柴一起推了過去。魏昌全有些顫抖地拿起煙,劃了好幾根火柴才點著,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仿佛這口煙能給他帶來莫大的慰藉和勇氣。他沉默地抽著,直到煙灰積了長長一截,快要承受不住自然掉落時,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林書記,確實…確實有那麼一批農藥。那是我到任之前,公司領導班子決策失誤進的貨,積壓在倉庫裡好些年了,數量不小,價值…有幾百萬吧。當時那批貨眼看就要過期了,根本賣不出去。我們打了報告給局黨組,也說明了情況。但是…但是您也知道,這種積壓物資處理起來很敏感。”
“為什麼敏感啊?”林華西追問。
“唉,”魏昌全歎了口氣,“一旦決定降價處理,就要承擔‘國有資產流失’的責任。這個責任,哪個領導願意擔?可不降價,就隻能在倉庫裡爛掉,到時候最多就是個‘市場變化、經營不善’的帽子,比起前者,責任輕多了。所以…所以就那麼一直拖著。”
林華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寧願爛在庫裡,也不能擔責任。這倒是個普遍現象啊。”
魏昌全說完這段話,又狠狠抽了口煙,表情似乎放鬆了一些,等著林華西繼續發問。
林華西稍等片刻,繼續深入核心:“昌全,這批農藥數量不小,價值很高。最後是怎麼處理掉的?聽說…是周海英幫你聯係的渠道?”
魏昌全心裡明白,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一個市紀委書記親自來問,絕不會是閒聊。他又深吸了一口煙,甚至帶著點貪婪,仿佛知道出了這個門就很難再有這種待遇了。他抖了抖煙灰,語氣帶著點認命般的釋然:
“林書記,這人啊,有時候就跟這煙一樣,燒完了也就完了。您今天還能給我這支煙,是看得起我魏昌全,我…我也得對得起您這份心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林書記,在把那批積壓農藥處理給周海英介紹的渠道這件事上,我敢拍著胸脯說,我沒有任何私心!您想啊,那麼多臨期的化肥農藥,量那麼大,誰敢要?哪個正經公司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要不是周海英…周總他路子廣,願意幫忙想辦法消化掉,那批貨真就全砸在手裡了,那咱們市農業開發總公司的虧損窟窿就更大了,到時候更沒法交代!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儘量減少國家的損失啊!”
魏昌全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為自己辯解的激動,他看向林華西,眼神懇切:“林書記,關於周家的事,您…您就彆再深問了。我可以用黨性…不,我用人格擔保,老領導周秘書長那是清清白白、克己奉公了一輩子,從來不會沾這些事!周總他…他為人也是講義氣的,這次純粹是為了幫我的忙,也是為了給公司解決困難。造成今天這個局麵,所有責任都在我魏昌全一個人身上,是我黨性不強,原則性不夠,是我咎由自取!”
林華西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他又重新拿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後,又把煙丟給魏昌全。魏昌全沒客氣,接過來直接點上,深吸了一口。
林華西這才緩緩開口,直指要害:“昌全啊,你說的這些,是你的道理,是你的角度。但是,你考慮過沒有?周海英是省委常委的兒子,他在東原生意做得這麼大,涉足這麼多領域,老領導周秘書長就算真的不知情,可能嗎?退一步講,就算他完全不知情,如果沒有他父親的影響力和身份在那裡,周海英的這些生意,能做得這麼順風順水、無人敢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