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妹妹!
深夜,謝嘉琅還在燈下寫狀子。
認識文宇的貢士都過來打聽情況,彼此商量怎麼解救文宇,有說花錢疏通關係求放人的,有說請禦史幫忙的,七嘴八舌,各抒己見。
文宇的隨從六神無主,坐在地上抹眼淚,謝蟬安慰他們幾句,要他們去各處送信,他們有了事做,擦乾眼淚去了。
馮老先生雖然沒收文宇做學生,但是文宇素日對他恭敬,而且很會來事,三不五時送吃送穿,文宇被抓,老先生道“我去告狀,老頭子無牽無掛,做這個出頭人最合適。”
謝嘉琅搖頭,在狀子上寫下他自己的名字。
馮老先生急了,謝蟬勸老先生道“先生,我哥哥是這一屆貢士第九名,我哥哥去告狀才會讓聖上重視。”
而且本屆貢士都還沒有離京,士子們正值年輕氣盛、最想要表達自己觀點、揚名立萬的年紀,同為貢士的謝嘉琅出麵,更能引發他們的同情。
老先生隻得罷了。
其他人都各自散去,謝蟬進屋,拿起剪子剪燈芯,燭火更亮了些。
謝嘉琅抬眸,“團團,這一路都沒好好休息,去睡吧。”
謝蟬倒一杯茶給他,“哥哥,接下來幾天都要忙,你寫好狀子,也休息一會兒。”
在安州時她就明白,無論謝嘉琅有沒有錯過殿試,他都要告這一狀。
她要做的,就是讓他這一狀告得順利。
謝嘉琅唔一聲,目光落到謝蟬臉上,沉吟片刻,“我和範德方說好了,這幾天你隨範德方去範家,不管我出什麼事,不要出來。”
謝蟬和他對視,點頭應下。
謝嘉琅放下心來,繼續書寫。
謝蟬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他書寫的動作堅定從容,毫不遲疑。
她知道,謝嘉琅怕連累她,所以要她去範家暫避,不管結果如何,範家會庇護她。
“哥哥。”謝蟬挨著謝嘉琅的胳膊,朦朧的燭火在他臉上籠了層柔和的光,“我不怕,我有哥哥這樣的兄長,心裡很驕傲。”
前世她對他敬重欽佩,這一世成為謝家九娘,她更加了解他,目睹他一步步成長。同時,從世家女到平民謝九,她也更加體會到平民百姓在權貴傾軋下的艱難。
因此,對他的欽佩也更深。
謝嘉琅垂眸,小娘子仰著臉,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盯著他看,目光灼灼。
一如少年時。
不論前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這雙眼睛一直這麼看著他,帶著滿滿的信任、鼓勵和支持。
謝嘉琅不禁抬起手,想撫她麵頰。
手剛伸出,門上傳來幾聲叩響,青陽的聲音響起“範家郎君來了。”
謝蟬立刻站起來,“哥哥,我去見他。”
謝嘉琅收回手,嗯一聲。
謝蟬走出去,引著範德方去另一件屋子商談。
範德方一掀袍子,落座,看著謝蟬,道“九娘,我回家和長輩商量過了。文宇算是我們的半個同鄉,出門在外,同鄉落難,我們範家不能袖手旁觀,不過謝公子要狀告長公主和宣平侯世子,此事我們幫不上忙,我們範家不會出麵。”
謝蟬早就猜到如此,臉上沒有意外之色,點頭“我知道府上的難處,不會讓範四哥為難,範家不用出麵,我隻想找範四哥借點錢。”
她和謝嘉琅都算是脫離謝氏宗族了,現在身上沒多少錢,而她現在需要很多錢。
範德方一笑“彆的事我們幫不上忙,借錢不是什麼問題,你要多少?”
“一萬兩,範四哥能拿得出來嗎?”
範德方搖頭。
謝蟬皺眉“八千兩?”
範德方繼續搖頭,“九娘,你也太小看我們範家了,你開口,我們怎麼能隻借一萬兩?”
謝蟬眉頭一鬆“那範四哥能借我多少?”
“十萬兩,這次我們範家帶了很多現銀,還有一些珍奇古董,都可以借給九娘。”範德方道,“不過有一個條件。”
“四哥請說。”
範德方取出一摞文書“我們家借錢給九娘,不要利錢,也不催促你還錢期限,隻有一個要求,日後九娘自己開鋪子做買賣,這十萬兩就是我們家入的股。”
謝蟬笑了,“範四哥就不怕這十萬兩我一輩子都還不了嗎?”
範德方摸摸精心修剪的胡須,也笑了,“做買賣有時候就是要賭運氣,我們範家決定拿十萬兩來賭一場,賭輸了,就當是為同鄉儘一份力,賭贏了,能換來九娘這麼個襄助,很值得。況且令兄是第九名貢士。”
謝蟬正色道“我兄長若為官,不會包庇誰,範家若有彆的打算,我兄長頭一個不答應。”
範德方點頭“九娘放心,令兄的為人,我們範家早有所知,我們家知道分寸在哪裡。”
他頓了一下,神色變得鄭重,“九娘,實不相瞞,我們家之所以要北上,不是盲目為之,織造署太監要換人了,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們範家也得另尋出路了。現在我們家正到處撒網,能撈著一個是一個。”
而謝蟬是老太爺親自拍板定下的合作人選,老太爺還暗示過要族中子弟求娶謝蟬,把謝蟬徹底綁在範家這條船上。
謝蟬低頭翻看文書,權衡了一會兒,果斷地點頭“成交。”
範德方合掌輕笑“九娘果然痛快。”
謝蟬在文書上按印簽字,道“還有件事請範四哥幫忙。”
“什麼事?”
謝蟬小聲道“大哥擔心我,我答應他隨範四哥待在府中,請四哥幫我遮掩,免得他還要為我分心。”
範德方點頭“好。”
他去見謝嘉琅,拍胸脯保證會保護好謝蟬。
謝嘉琅拱手謝過他,目送謝蟬登上範家的馬車離開,直到馬車上懸掛的車燈影子湮沒在夜色中才轉身回去。
謝蟬沒有直接去範家,而是讓馬車拐了個方向,停在一家茶肆前,進去點了一壺茶。
夜色深沉。
等了沒一會兒,一道挺拔身影踏著急促的步子衝進茶肆,視線落到謝蟬身上,長舒一口氣,快步走近,道“九娘,你安然無恙,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謝蟬為他倒了一杯茶“張公子,請坐。”
張鴻看她穿著男裝,神色嚴肅,猜她有事和自己談,依言坐下,抬眸打量她一會兒,“九娘,楊碩宗這事都是因我而起,你沒受苦吧?”
謝蟬搖搖頭,“張公子,我被擄走之事都是楊碩宗的過錯,和張公子無關。”
張鴻愣住,不管怎麼說,楊碩宗是因為和他鬥氣才非要帶走謝蟬,謝蟬吃了那麼大的苦頭,她兄長還因此錯過殿試,換成其他人,免不了要怨他,她竟然絲毫不怪他。
“怎麼說也是因我之故。”張鴻腰板挺直,看著謝蟬的眼睛,“九娘,我來的路上已經聽張九說了你兄長的事,你放心,他狀告楊碩宗,我會幫他,不會讓長公主有機會下手害他。”
謝蟬站起身,朝張鴻作揖“多謝張公子。”
張鴻慚愧地搖頭,“你不必謝我,你被抓走時,我遠在京師,未能趕去救你,這些天我寢食難安。”
“作惡的人是楊碩宗,應該寢食難安的人是他。”謝蟬淡淡地道。
張鴻怔了怔,凝望她半晌。
謝蟬迎著他的目光,道“張公子,楊碩宗此前和你有過節,還曾對張家小娘子不規矩,為了鬥氣就擄走我,張公子以為,假如張家有什麼把柄落到楊碩宗手上,楊碩宗會怎麼做?”
張鴻的桃花眼猛地一張,“九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蟬輕聲道“我的意思是,楊碩宗已經把張公子當成死敵,這次我隻是受到無妄之災的池魚,下一次,也許他會對張公子親近的人不利。”
張鴻皺眉。
謝蟬接著道“假如有機會讓楊碩宗栽一個跟頭,張公子可願助一臂之力?”
張鴻一笑,看著謝蟬,語氣真誠“九娘,你不必拿話來激我,楊碩宗這事,我張鴻絕不會置身事外,我也寫了狀子,正準備遞上去,就是長公主在這裡,我也不會懼怕。這次害你受驚,還影響你長兄的前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謝蟬心裡微微一歎。
她了解張鴻,他說的是真心話。
找他合作,是最妥當的。
“那我先謝過張公子。”謝蟬心裡安定了些,“今晚請張公子來,其實是有事和張公子商量,有諸多要勞煩張公子的地方。”
既然他願意攬事,她就直說了。
張鴻眯了眯眼睛,“喔?什麼事要我幫忙?”
謝蟬也不迂回,直接道“一,文宇被帶走了,生死不知,張公子認識指揮所的人,能不能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
張鴻點頭“我已經派人去問了。”
“二,京中世家子弟中,一定也有其他和楊碩宗不和的人,請張公子說動他們,我長兄狀告楊碩宗時,他們可以添把火。”
張鴻接著點頭。
京中世家子弟也分派係,他和沈承誌都看不慣楊碩宗,楊碩宗去年狼狽離京就是因為在京中實在混不下去了。
除此之外,長公主這些年過得太恣意了,無意中得罪了一些世家,隻要謝嘉琅他們在長公主這頭撕開一條口子,那些世家就會嗅到血腥味,撲上來落井下石。
“三,長公主曾派人毆打禦史,現在朝中幾位禦史對長公主早有怨言,有心替那位禦史出氣,隻是沒有由頭,而且懼怕長公主報複,現在由頭有了,還需要造勢,之後就看禦史肯不肯利用這個機會掙一個清名。”
張鴻詫異地看著謝蟬,“我也正準備私底下求見幾位禦史,當朝這幾位禦史並非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鄧禦史、陳禦史曾想彈劾長公主,可是他們剛接到案子,長公主那邊就威逼利誘,涉事之人不敢聲張,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這次你長兄出頭,大有可為。禦史那邊,我會派人去走動,試探幾位禦史大人。”
有的禦史怕死,有的貪財,有的重名,為了名聲他們可以連命都不要,若民意沸騰,禦史一定不甘心,總會有幾個愛名的湊上來掙不畏權貴的美名。
謝蟬喝了口茶,道“禦史那邊就托付給張公子了。”
他們想見禦史得托人幫忙,張鴻見禦史就容易多了。
“第四條。”謝蟬接著說,“楊碩宗做的惡事不止一件,張公子可否幫忙收集證據?既然要告狀,那就一起告。”
張鴻呆了一下,點頭“實不相瞞,楊碩宗的罪證我掌握了不少,我會安排好人手。”
他原以為謝蟬隻是個尋常商戶女,之前對她另眼相看,是因為從張夫人處得知呂家出事時謝蟬出手幫了呂貞娘,當時崔氏覆滅,張鴻正是大受打擊的時候,深知雪中送炭的可貴。
今晚交談之下,他詫異於謝蟬對朝堂之事的了解,震驚了一會兒,轉念一想,她肯定是從謝嘉琅、文宇那裡聽說的這些,心中愈加愧疚,要不是楊碩宗擄走她,她不必操心這些事。
他問“我還有其他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九娘,你不用和我客氣,對付楊碩宗的事就是我的事。”
謝蟬注視他片刻,道“我隻有一個請求,不論事成還是不成,請張公子護我兄長平安。”
不是為她自己請求,而是求謝嘉琅平安。
張鴻暗暗感慨,頷首道“你放心。”
他看一眼門外漆黑的夜色,聲音一低,問“你剛才說要造勢,已經下手了?”
謝蟬也不瞞他,“我已經派人去說動士子。”
科舉是國之取士的根本,為培養更多人才,每屆進士錄取名額幾乎都大幅度增加,不過科舉仍然長期掌控在權貴手中,各種作弊偏私手段層出不窮,選官仍然為權貴士族所壟斷。
貴者以勢托,富者以財托,親故者以情托。
例如前朝時,禮部省試之前,宰相就內定出一百多人的名單,逼迫主考官將他們全部錄取。
鎖院製、糊名製、謄錄製、殿試、避親彆試……帝王為了削弱士族,打擊徇私舞弊,收回取士權力,提拔寒門士子,做出一項項改革。
長公主仗勢欺人,可能以為隻是幾個地方貢士而已,皇帝知道後,斥責她幾句就是了。
謝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鬨大,鬨到無法收拾,民意沸騰,鬨到皇帝沒有借口輕輕放過長公主和楊碩宗。
她知道皇帝的逆鱗是什麼。
眼下,京中那些落第士子正愁滿腔苦悶無處發泄,範家借她的十萬兩銀子散出去,就不信煽動不了人心。
張鴻咋舌,心驚了下,想了想,道“這事還是交給我來辦吧,我這人在京中浪蕩慣了,從來不服從長輩管教,聖上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出頭,事後頂多挨一頓罵,你不要攪和進來。而且我認識的三教九流多,傳話更方便。”
謝蟬驚訝地看著他。
張鴻朝她微笑,桃花眼眯了眯,語氣輕描淡寫“就當做是我向小娘子賠罪。”
謝蟬知他主意已定,再次站起身,真心實意地感謝“多謝張公子。”
張鴻還是搖頭,揮揮手道“這都是我該做的。”
兩人分彆,張鴻去找朋友幫忙,聯係京中那些□□白道上的朋友,拜訪禦史,請他們聲援謝嘉琅,派人去狀元樓,把長公主撕毀貢士號牌的事情宣揚出去。
謝蟬在燈下寫罪狀。
前世,長公主就是被謝嘉琅彈劾的,他列數長公主縱容家丁屬官的罪狀,她還記得一些,又派人去打聽了一番,很快整理出長公主的十幾條罪行。
謝蟬寫好後,叫範家夥計立刻抄寫,“多準備幾份,按照我之前給的名單,送到那些官員府裡去。”
那些都是長公主和宣平侯得罪過的人。
忙亂了幾天,另一頭,謝嘉琅寫好狀子,整理好張鴻送過來的罪證,帶著青陽和文宇的隨從,踏出院門。
馮老先生拍拍謝嘉琅的肩膀,送他出去。
門外站滿了人,都是本屆落第士子,他們目送謝嘉琅走遠,眼神複雜。
忽地,一人走上前,環視一圈,對眾人道“長公主欺侮文宇,就是看不起所有貢士,我們全都忍氣吞聲,隻有謝嘉琅一個人有膽量嗎?我覃遊也是有膽之人,不是縮頭烏龜!”
他說完,抬腳跟上謝嘉琅。
其他人麵麵相覷。
“是啊,這次是文宇被抓走,誰知道下次會不會輪到我們?我們都是朝廷解試考出來的貢士,這次考試不中,下屆還要來考的,今天我們都縮在客棧裡等消息,他日博得功名,有什麼顏麵去治理一方?”
“文宇是我們的同鄉,同鄉有難,我們不能乾看著!”
“今天不敢跟上去的人,都會被恥笑一輩子!”
“男兒大丈夫,不能做鼠輩!”
在幾人的帶動下,貢士們一咬牙,心一橫,“走!我們也跟上去!我們要為文宇、為謝嘉琅討一個說法!”
“我們雖然落第了,也是堂堂貢士,朝廷不能就這麼眼看著貴人欺淩貢士!踐踏我們的尊嚴!”
“今日之辱不能忍!”
加入的貢士越來越多,眾人義憤填膺,全都快步跟上謝嘉琅。
院門口,馮老先生望著一群年輕人的背影,長歎一聲這些人,比當年的他們要強啊。
謝嘉琅在貢士們的簇擁中來到官署門口,一步一步走上前。
看管登聞鼓的差吏不許他們接近,喝道“要敲登聞鼓,按律,先受三十鞭!”
謝嘉琅報出名字和功名。
差吏立刻退開,有功名的人敲響登聞鼓不用受刑。
謝嘉琅走到登聞鼓前。
貢士、差吏和道旁路過的行人都屏息凝神,所有目光彙集在他身上。
他眉眼沉靜,敲響了登聞鼓。
此時殿試已經結束,一切順利,韋尚書等人剛剛鬆了口氣,小吏來報信“大人,有位貢士敲響了登聞鼓!”
韋尚書大驚失色。
貢士敲響登聞鼓不是什麼稀罕事,好幾屆省試,貢士不滿錄取結果,敲響登聞鼓,引發了幾場風波。
韋尚書心裡暗暗叫苦,他是今年的主考官,不想卷入科考風波,“又是落第士子在鬨事?”
“回大人,不是落第士子,是今年省試的第九名謝嘉琅狀告長公主和宣平侯世子。”
韋尚書一愣“謝嘉琅?殿試缺考的那個?”
小吏上前,稟明來龍去脈,道“謝嘉琅狀告長公主跋扈,欺淩貢士,撕毀號牌,還狀告宣平侯世子在江州、安州等地勒索錢財、強掠良女……”
韋尚書聽他說完,先鬆一口氣。
還好不是落第士子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