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騎著你的二八大杠,帶著女朋友徜徉在四九城的街頭,很有可能會被交警攔下來查你的自行車“駕駛本”和“行駛本”。
沒錯,人車證件分離,出門你得帶兩本證件,否則要麼是無證駕駛,要麼是車輛來源不明。
貨運三輪車的證照管理更偏向於運輸服務功能,一般不會被檢查證件。
那用油漆將車牌號放大塗裝是為了什麼?
你看後世那些貨運卡車就知道了,這個傳統是一直保留下來的。
最開始也不是應對運輸檢查的,而是為了讓貨運站記錄員方便識彆他們的車輛。
雖然李學武看著載滿貨物的三輪車會同記錄員交接小票。
“貨物運輸都有折損吧?”
李學武轉頭看向了剛剛說話的那漢子,問道:“損耗怎麼算,是貨站負責,還是個人負責,實際工作中有沒有這方麵的問題。”
“損耗的話,我們……”
“讓他們說。”
老梁見李學武問了這個問題,便想要主動回答,卻被李學武擺手打斷了。
本來就不是問他的,李學武依舊看著那幾個漢子,麵上隻是從容和煦。
這個問題並不是很尖銳,跟實際生產經營也沒有多大關係。
但跟下麵工作的工人,以及負責工人和貨物運輸管理的乾部就很有關係了。
隻要是搞運輸的,沒有不跟損耗打交道的。
你就說你運輸啥吧,啥品類的商品都有損耗,這裡麵涉及到的利益非常大了。
老梁被李學武的動作鬨的臉騰地紅了,好像真被冤枉了,或者犯了大錯一般。
他也是沒想到,自己都是貨運站一把了,在火車站也是很牛嗶的人物了,竟然被這般對待。
現場的人不少,他強忍著沒有發作,知道今天來的這位不好惹,看麵相就知道了。
彆看他以往對下麵的乾部或者運輸工人頤指氣使的,可見著這種橫的,也有點畏懼。
老侯把這短短十幾秒鐘的變化都看在了眼裡,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他是有點嘴大,但他不傻,這個時候再胡咧咧就要得罪人了。
就像他最開始說的,頂風冒雨,流血流汗都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那台車嘛。
如果叫貨運站把他釘上黑名單,那他跳河的心都有了,他的車可是用大哥的工資賬戶貸款買的呢。
沒有了貨運工作,他拿什麼養車、養家,養不起車和家,就算聯合儲蓄銀行不找他,他大哥也得跟他急眼。
扯嘰霸蛋可以,動真格的不行。
跟他或站或坐在一起的幾個漢子紛紛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悄悄地往車邊溜達了。
這裡的熱鬨不好看,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丟了飯碗。
隻有經曆過沒錢的日子才懂得今天這份工作有多麼的來之不易。
即便這份工作需要揮灑汗水,出賣體力,可也是自力更生,養家糊口的出路不是。
倒是有一些紅星廠的職工子弟沒有走,笑嘻嘻地抱著胳膊站在原地,看著梁站長的笑話。
他們不怕,對比老侯這種拐彎欠人情的貸款,這些小年輕的多是啃了親爹親媽的工資賬戶貸的款買車。
親爹親媽在紅星廠,這貨運站也有紅星廠的一半,他們怕個錘子。
老梁真敢給他們為難,他們也敢鬨事,給老梁不痛快。
其實到哪都有這種關係群體,隻要有利益牽扯,隻要讓他們抱團,一般人就動不了他們了。
當然了,正因為他們抱團,也會遭人防備,基本上沒有出頭之日,隻能乾苦力活。
要不你看四合院裡走出一個李學武,大院裡那些人在外麵表現的有多麼的牛嗶哄哄。
不為了彆的,更不指望李學武能真給他們撐腰,遇著事了隻要說一聲我們鄰居誰誰誰。
你就看,對方的氣勢至少短一半,事情扯吧扯吧也就那麼地了,不會再有情緒糾紛。
所以你遇著四九城胡同子裡的土著,深入一點接觸,就會聽見他們經常吹這種牛嗶。
我們鄰居誰誰誰,我們街坊誰誰誰,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能找到這麼牛的關係呢。
一個出租車司機都敢說認識這個局長那個副司的,反正你找他辦事沒有成的。
當然了,也有真認識人的,一般這種人都會兜著,輕易不會跟你吹牛嗶。
因為他說的多了,這玩意兒就不值錢了,自己本身掉價,給他撐腰那人也含糊。
所以人還是要實際一點的好,就像這些紅星廠的子弟,雖然乾著苦力活,但他們真敢動手。
不嗶嗶,打了就打了,有事找爹媽兜著,人越多越沒事,事兒大了自有紅星廠來處理。
這年月就是這個事,廠保衛處同地方、同兄弟單位之間最大的交流活動就是互相領人和扯皮。
今天你們廠一夥人來打架了,明天他們廠一夥人惹禍了,儘是這個事。
周瑤當保衛科科長的時候就沒少跟李學武反應,是要把來廠裡鬨事的,或者廠裡出外鬨事的都槍斃了。
她夠狠,李學武卻沒這個膽子。
現在看那邊抱著胳膊看熱鬨的小年輕,依稀就有周瑤討厭的那些小痞子。
老梁氣的不行了,他也煩這些混不吝,可沒辦法,誰讓他端著紅星廠的飯碗呢。
貨運站給他開的工資裡有一半是紅星廠的,是人家爹媽掙來的,他還能說什麼。
他是想一走了之的,李學武這位爺難伺候,他不伺候了,躲遠點總成了吧。
可車站的副站長高君同悄悄扯了他一把,沒讓他耍脾氣,瞪向他的目光裡全是嚴肅。
老梁是車站的老人了,跟車站站站長或者領導可以耍耍小性子,跟紅星廠這邊可不好使。
彆看李學武年輕,這特麼是集團的領導,真說話要整頓貨運站的紀律,誰都保不住他。
貨運站是獨立運營的,且規模越來越大,盈利情況就連車站也是慶幸,當初押對了寶。
你現在要給車站惹麻煩,那不是得罪了所有領導和職工了嘛。
這貨運站的盈利直接關係到了火車站全體職工的福利待遇,貨運站跑運輸的可不僅僅是紅星廠的子弟,也有火車站職工的子女呢。
話又說回來了,李學武隻是問一問,還沒有到深究的時候呢,一切都有緩和的餘地。
不過李學武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老梁的工作出現紕漏了,高君同的眼神就是探究。
老梁的問題小,他還有心思保一保,真是大問題,那他隻能揮淚斬馬謖了。
“你說,閆解放。”李學武見那邊幾個漢子離開,轉頭看向了閆解放,“損耗吃得消嗎?”
“損——損耗的話。”閆解放有些遲疑地看了眼老梁的方向,這才為難地對李學武解釋道:“我們散貨這邊跟他們整貨運輸算法可能不一樣,我不是很了解……”
“就說說你們散貨的損耗處理情況。”李學武這一次要往下深問了,並沒有放過閆解放。
閆解放也知道躲不過去了,避開了貨運站那幾個乾部看過來的眼神,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其實很簡單,既然都提到損耗了,就得有個計算標準。
一般來說,貨運站在裝貨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上下浮動,過磅之後去皮去損,交夠就行。
但在閆解放的介紹中,京城貨運站在出散貨的時候,會直接扣掉損耗。
什麼意思呢?
例如今天他裝100斤白菜送南城,按損耗標準,到貨過磅有99斤就算完成任務。
丟的那1斤就是正常損耗,畢竟菜葉子風乾流失水分,也是一種損耗。
白菜如此,其他青菜和水果也一樣,沒有見風增重的東西。
京城貨運站是怎麼騷操作的呢?
裝貨的時候就給你99斤白菜,然後正常出貨單,貨單上顯示的還是100斤。
這就要求貨運司機一定都不能馬虎,要麼自負損耗,要麼歪門邪道。
都是給自己打工的,自負盈虧就得由著貨運站扣運費,隻能搞歪門邪道。
歪門邪道怎麼搞?
國人在這方麵是有著傳統和基因的,總能找到一些你注意不到的地方平衡和中庸。
青菜灑水,大米摻石頭子,冷肉掛冰……反正不送自己嘴裡的東西隨便糟踐。
他們也心疼,可是沒辦法。
你說這麼乾能行嗎?
剛開始也不行,閆解放說了,叫檢查的發現,扣的錢更多,收貨的也不願意。
後來怎麼又行了呢?
送來貨運站的貨物缺斤少兩,摻沙摻假,多摻一些,把好處分給檢查就行了。
送去單位的貨物更省事,找好了關係,知道今天誰上班,頭天晚上把錢送家去。
閆解放的話還沒說完,剛剛還意氣風發給李學武吹牛嗶的老梁站不住了,要過來扯閆解放的脖領子。
“你特麼胡咧咧啥!”
李學武沒說話,隻橫了他一眼,又看向了高君同。
高君同的臉色也變了,不用他說話,車站跟來的乾部便把老梁扯開了。
有機靈的,貨運站的乾部悄悄後退,想要離開,卻是被紅星廠來的乾部頂在了後麵。
李學武沒搭理他們的小動作,而是看著閆解放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犯法的?”
“知——知道。”閆解放侵著腦袋,不敢直視李學武,他現在也後怕,怕李學武辦了他。
李學武怎麼可能辦他這種小蝦米,再說了,能這麼準確地知道貨站的情況,還得虧他呢。
彆問,葛淑琴是位好同誌。
“有損耗標準不執行,把損耗往下壓,全給貨運司機承擔。”
李學武轉過頭,看向老梁講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這隻是他的一麵之詞,您就信了?”
老梁氣不過,瞪著眼睛說道:“他們這些無賴懶漢,要不是我們貨站養著,早餓死了。”
“我就問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李學武眼睛微微眯起,身上的氣場陡然一變,像是即將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
高君同的臉色難看極了,可他這個時候不能說話,否則就是車站有問題了。
老梁吹牛嗶有勁頭,搞工作也有心思,但麵對李學武的壓力,這會兒也肝顫。
“您是不知道,這損耗要是不嚴管,都叫他們吃了去!”
他發瘋了一般,指著周圍看熱鬨的貨運司機說道:“這些混蛋就是糧倉裡的耗子!”
李學武也懶得再問了,轉頭看向其他變了臉色的車站乾部說道:“下壓損耗的直接結果是破壞了運輸的整體完整性。”
“我們不能用人性和人心去保證貨運的質量,保證貨運質量的應該是製度。”
他言辭堅定地講道:“做管理不能奢求所有人都清如水,但你要保證製度執行的徹底。”
“保質保量交付貨物,這是司機的責任和義務,多出來的損耗是人家的能力。”
“換句話來講。”他指了指那些看熱鬨的年輕人說道:“這損耗恰恰就是獎勵給他們的。”
“獎勵什麼?獎勵他們秉持本心,不對貨物動手腳,儘心儘力,完成貨運任務。”
“好——”
“秘書長說的好!”
周圍小年輕最喜歡這種熱鬨,不少都是聽過李學武的牛嗶事跡,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紅星廠裡都講李學武做人做事最是敞亮,在集團裡也最得人心,讓職工們信服。
李學武無意收買人心,更不為了這些職工子弟的一聲好,他切切實實地在講管理問題。
“我先不問你們壓下來的損耗去了哪裡。”他點了點老梁的方向,對貨站的乾部們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司機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會把心思動在貨物上?”
“那麼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了讓貨物通過檢查,會主動腐蝕檢查乾部?”
李學武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他們嚴肅地講道:“你們捫心自問,對這種情況是不知道,還是視而不見,或者是收了下麵的黑錢了。”
“弄虛作假,沆瀣一氣。”
他緩緩點頭,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的乾部,看著他們紛紛低頭躲避,嘴角抿的很緊。
“李秘書長。”高君同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了,再讓他說下去,車站的臉就丟儘了。
“這件事我一定給您個滿意的答複。”
他誠懇地保證道:“我馬上就讓車站紀監下來,嚴查這件事,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對有些玩忽職守,收受賄賂的。”高君同皺眉看了眼不爭氣的老梁,這才對李學武繼續講道:“我們車站一定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我相信您。”李學武主動同高君同握了握手,點頭說道:“今天不是來找麻煩的,是麻煩主動來找的我。”
“高副站長,不能真到了舉報信滿天飛,群眾的怨言沸反盈天了才決定處理問題啊。”
“我知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高君同做事還算痛快,李學武也給了他麵子,並沒有提共同辦案那一套。
其實高君同不得不低頭,今天跟著李學武來的乾部裡,一定有紀監的。
因為兩人握手過後,便見李學武擺了擺手,有個年輕人走過來,從文件包裡抽出一份文件遞了過來。
李學武接過又遞給了他,認真地講道:“這是群眾們的來信,其中不少都有切實的證據。”
“裡麵還有一些我們已經掌握了的證據和情況,現在就交給你們了。”
“謝謝,實在抱歉。”高君同心裡真是苦澀又難過,這一嘴巴子真扇到臉上了。
現場走訪,現場調研,現場拿證據,直接當著貨運司機的麵把事情攤開了。
你能怪李學武做事不講究嗎?
但問題是,這份文件裡有多少證據,他是說不好的,李學武也沒有說。
可周圍那些司機看見了,也聽見了,他們隻會相信,這些證據是全麵的。
隻要吃過的虧,隻要是交了錢的,一定會跟風把舉報信和證據提交上來。
到時候車站怎麼辦?
徹底清查?
真的嚴肅處理?
那整個貨運站都得大清洗,怕不是不少人都得撤職調職。
就連他這個主管後勤的副站長都得擔責任。
你要是不處理乾淨了,那這些司機可不會饒了他們,這錢可是他們送上來的。
李學武話說的很明白了,隻要不在貨物上動手腳,損耗標準給出的量就是他們的。
能拿多少是他們的本事,拿不著,虧了,也隻能是他們沒那個能耐。
這些粗漢子最認投什麼?
憑本事賺錢,誰有本事誰賺錢。
李學武當著這些人的麵把話講開了,再有弄虛作假的,這屠刀斬下來誰都說不出冤枉。
恨不恨?厲害不厲害?
高君同隻是恨,也很無奈,他早就提醒過老梁,這位真的不好惹,千萬要當心。
現在好了,火車站的乾部們撤職,下一步隻能是紅星廠的乾部來補充了。
不然他怎麼跟紅星廠交代啊,一個老梁可不夠,他總不能把自己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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