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道:“我覺得這很有可能是李學武提前布置好的,說不定就是故意釣老蘇上鉤的。”
“你能想到這一點,就說明你現在還有腦子。”楊駿手捏著眉心,講道:“李學武這個人啊,我之前就講給你,能不招惹儘量彆招惹。”
“他的身份背景我應該告訴過你,隻要他沒有原則性的錯誤,或者更進一步的問題,以你的能力,是無法給他定性的,辦不了他的。”
“如果連李學武都辦不了,李懷德你就更彆想了,老蘇來了都不行。”
“我現在想到了,老蘇就是覺得有困難,才讓我頂在前麵的。”周澤川很是後悔地講道:“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實在不行我就去找李懷德和李學武坦白。”
“那你離滾蛋就不遠了。”
楊駿冷冰冰地講道:“人家搭台子,要請蘇維德上去唱戲,結果你主動跳上去比比劃劃。”
“現在鑼鼓都敲起來了,你現在說不唱了,要下台,你覺得人家會應允你嗎?”
“領導,您的意思是——”周澤川遲疑著問道:“我應該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配合他們的表演?”
“這件事還是你自己考慮吧。”楊駿的語氣也鬆弛了下來,講道:“實在頂不住就下來,李學武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他不是個小心眼的人。”
“倒是李懷德那邊。”楊駿猶豫了一下,提醒周澤川道:“你說沒有掌握到李學武的證據,這裡麵一定有問題,你敢掀開,李懷德一定饒不了你,李學武也不會放過你的。”
“嗯,我想到了。”周澤川點點頭,說道:“那我就配合蘇維德把這場戲演下去。”
“我知道,我是配角,小配角。”
他苦著聲音說道:“想要脫身隻能把主角烘托出來,把老蘇板板正正地擺在台上,我才能下台。”
“你現在這麼勇,又是這麼聰明,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指點你了。”楊駿聽了他的話,也知道他已經想明白了,這最後的敲打還是不能少的。
“您多批評我,我錯了。”
周澤川認錯的態度很是好,隻是車輪話說了幾遍,楊駿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這種事在電話裡講本來就存在著風險,誰知道紅星鋼鐵集團的電訊值班室有沒有錄音啊。
你看楊駿講的這幾句話,就算有錄音也不會被抓住把柄,心思緊密謹慎的很。
所以千萬不要奢求能跟領導在電話裡談明白事情,他根本不會跟你說實話。
即便你確定那是你關係很好的領導,他也隻會隱晦地提點你,不會留下把柄。
真跟你在電話裡瞎幾把許諾的那種,趁早離他遠遠的,這種人說話不著調,不可靠。
且不論他的承諾會不會兌現,隻要你敢拿出錄音,你在單位裡的名聲就完蛋了。
在機關裡,翻臉永遠都是把雙刃劍,所以周澤川想要坦白翻臉,你看楊駿支不支持他?
三言兩句就讓周澤川知道,他就是個小配角,隻要頭腦清醒,就不會出問題。
現在,該周澤川把配角演好了。
——
“昨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李懷德將手裡的文件放在一邊,看了辦公桌對麵剛剛坐下的李學武問了一句。
李學武也是擺好了筆記本,栗海洋幫他泡了杯茶端了過來,他正客氣著。
“我看您該再配置一個秘書了。”
他笑著看了眼栗海洋,對李懷德說道:“海洋現在的工作也很忙,再找一個才正常。”
李懷德很了然地轉移了話題,知道李學武不想在栗海洋麵前談剛剛的工作。
所以這會兒打量了秘書一眼,淡淡地說道:“你這秘書長都堅持使用辦公秘書,我這又怎麼好意思再用一個秘書呢。”
“我跟您怎麼比啊,不過咱們的情況都很特殊。”李學武繼續勸他道:“我現在出外勤的機會少了,也用不到全天的秘書了,您不一樣。”
“海洋現在負責辦公室的工作,又要領導筆杆子們爬格子,確實很辛苦。”
他看著李懷德,認真地建議道:“以您現在的級彆,配置兩個秘書是很應該的。”
“要不,我這就跟卜清芳問一下?”
“謝謝秘書長,我還能堅持的下來。”
還沒等李懷德說話呢,隻被對方看了一眼,栗海洋便不自覺地軟了。
他當然想李主任再配置一個工作秘書,哪怕是辦公秘書呢,也能分擔他一些工作啊。
現在他沒白天沒黑夜地在單位裡忙,哪個月都有半個月不能回家的情況。
趁著現在年輕還能拚搏,可真要落下一身病,就算從李主任這裡學到很多,得到很多資源的傾斜,又有什麼用呢。
看顧城一天天的跟媳婦秀恩愛,完全不在乎蘇副主任的態度,本著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是讓他又羨慕,又嫉妒。
再看機關裡其他小年輕,在紅娘王露的幫助下,這半年來可確實成了不少對兒。
光是紅包和喜糖,王露的辦公桌下麵都堆了多少,李主任都說她應該去工會工作。
王露早就說過,要給他介紹對象,可他每次都浪費機會,因為沒有時間去見麵約會。
你看李主任平時不怎麼管業務,可其他工作有的忙啊,李主任還得學習呢。
你當組織學習和形成文件,都是領導自己完成的?彆鬨了——
思想總結,文件精神,筆記彙報,都是他這做秘書的來完成。
是,他現在是副主任了,手裡也有兵了,可那些老筆杆子他請不動,年輕的又信不著。
所以彆看他進步了,可也比以前更累了。
除了要負責李主任的服務工作,還得承擔起部門的管理工作。
真的,他特彆感激李學武,這是他的師傅,也是他的貴人,更能理解他的辛苦。
給李主任再添選一位秘書,這種話也隻能是秘書長來提,他都沒有這個資格。
他既無法回答李主任問他是不是沒有能力來完成這份工作的問題,也無法回答他是不是不願意辛苦和努力。
所以,今天聽秘書長提起,他這心裡就有了希望,希望李主任開金口。
隻是李主任的態度有些模糊,讓他提心吊膽的,這會更是不敢再強求。
累一點就累一點吧,最多三年,李主任如何都要放他下去鍛煉了。
總不能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吧?
“這件事下來再說。”
李懷德並沒有正麵確定這個問題,而是選擇先放一放,給栗海洋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栗海洋也摸不清李主任是什麼心思,是不想找啊,還是不想請秘書長找啊。
他作為秘書,沒有選擇,隻有聽喝。
待栗海洋出去了,李懷德這才把手邊的報紙擺在了辦公桌上,輕輕推到了李學武的麵前。
李學武其實已經讀過了,他哪天不讀這些報紙啊。
雖然單位也會給他訂報紙,可到了辦公室基本上就沒有時間了。
所以他在家裡就給自己訂了幾份大報,還特彆訂了鍕報。
你要問他一個企業乾部,為什麼要訂鍕報,他隻能告訴你,彆忘了他在衛戍區的身份。
領導工作不是那麼好做的,在沒有快速化網絡傳播途徑的時候,隻要是在關鍵崗位上的乾部,就隻能通過報紙來獲取最新的形勢和精神。
正常來說,他從早餐以前就開始看了,一直到吃早飯,乘坐汽車來單位的路上也要看。
因為沒有秘書隨行,所以關於他的行程,王露都是提前做好表格,當天早晨壓在他辦公桌玻璃下麵的。
“真應了你那句話了——”
李懷德見李學武拿起報紙隻看了看,便放回了辦公桌,這才開了口。
辦公桌上的報紙是十月十號,《人民大報》刊登了《柳河“七五”乾校為機關變革化提供了新經驗》一文。
同時在“編者按”中發表上麵的批示:“廣大乾部下放勞動,這對乾部是一種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除老弱病殘者外都應這樣做。”
“除老弱病殘者外都應這樣做。”
李懷德手指在這一點敲了敲,看著李學武說道:“這都已經把標準定下來了。”
“嗯,我也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李學武緩緩點頭,表情凝重地講道:“這件事的影響範圍太大了。”
“嗯——”李懷德長出了一口氣,道:“七五乾校我們也在搞,也在嘗試。”
“隻是人家做出了成績,總結出了新經驗,直接影響了我們接下來的動作。”
他看著李學武講道:“不學習這方麵的經驗吧,總要被人家抓住小尾巴。”
“可真要完全學習和貫徹這種經驗和指示,你有把握掌控這種力度和局麵嗎?”
不等李學武搖頭,其實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這會兒從抽屜裡掏出藥丸塞嘴裡一顆。
李主任日夜操勞,夙興夜寐,終究是虧了身體,特彆看了中醫,現在都開始吃藥了。
“我相信很快,部裡就會有相關的指示精神下來,並同文件一起下發。”
他喝了一口溫水,對李學武講道:“第一步會要求我們精簡乾部和知識分子,第二步就是把他們送去乾校,重新整頓和學習。”
“這些我們其實都已經在做了。”
李學武點點頭,彙報道:“咱們廠的聯合學校一直都在組建乾部培訓班,輪訓人事變革和兼並過來的乾部。”
“力度不夠啊。”李懷德再一次敲了敲報紙,看著他問道:“你看上麵的意思,咱們每次輪訓的那百十來號人,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嗎?”
“不用想了,上麵一定會安排工作組下來巡視,更會行程報告,你想想應該怎麼處理。”
李懷德微微搖頭,講道:“像以往那樣糊弄過去是不成的了,營城的勞動隊裡還有幾個乾部。”
“這方麵咱們確實沒有準備。”
李學武遲疑著講道:“我想應該加大培訓班的招收力度,擴大人數和學習科目。”
“在脫產期間,完全可以組織班級前往紅星村和工廠進行實習和操作嘛。”
“關於知識分子,我有想過,近兩年來咱們招收了很多大學生,應該回回爐了。”
他見李懷德點頭,便繼續講道:“可以組織相應的培訓班,也可以組建一個乾校。”
“放在哪裡?紅星村?”
李懷德聽明白他的意思了,虛與委蛇,暗度成倉嘛。
說實在的,他能看得出來,李學武是想保護那些乾部和知識分子。
同樣的,他也堅持科技創新,將科學發展作為第一生產力的觀點。
不然這些年他也不可能認同李學武的作為,頂住上麵的壓力,招收更多的大學生了。
“可以放在紅星村。”李學武說道:“也可以安排去營城和鋼城的工地,進行實習鍛煉。”
“我認為乾校的學習周期不應該過長。”
他如此講道:“最合適三個月為一周期,給足乾部鍛煉和學習的積極性和緩衝時間。”
“真要按照這上麵的要求。”李學武整理了一下麵前的報紙,微微搖頭說道:“幾年時間的學習,就算他們學有所成,缺少必要的業務經驗,也用不得了。”
“脫離業務一線,脫離生產一線時間一長,按照下麵工廠和機關的工作失效頻率。”
李學武麵露擔憂地講道:“我擔心這麼培訓,人基本上就廢掉了。”
“嗯,是這麼個意思啊。”
李懷德也表現出了這方麵的擔憂,點頭講道:“讓你過來,我還是拿不住這件事。”
他不是一個心思歹毒的人,更不是一個盲目的人,他不想用人命堆砌自己進步的台階。
要說這兩年廠裡沒的那些人,多少都有點咎由自取,或者自投羅網。
真正是李懷德逼死的,或者害死的,幾乎沒有。
這個人說白了就是個投機者,但絕對不是獨裁者,更不能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
李學武不想在集團裡掀起更大範圍的波折和風暴,他又何嘗想要自廢武功呢。
紅星鋼鐵集團好不容易發展到現在,他投入的精力和心血一點都不比其他人少。
你就當他這幅身體全是跳舞虧空的?
“上麵應該也是摸著石頭過河。”李懷德沉吟片刻講道:“實在沒有辦法接納和安置精簡下來的乾部和知識分子了,湊巧柳河把七五乾校應用了起來,做出了成績。”
“也不見得是真正的成績。”
李學武看了老李一眼,剩下的話雖然沒有明著說出來,相信老李應該是明白了的。
這種事又不是下麵第一次乾了,曾經的畝產十萬斤這種屁話都敢說,還有什麼事是特殊時期不敢喊出來的口號。
太瘋狂了,也太盲目,失去理智的那種。
李學武不相信報紙上所謂的經驗和成績,上麵寫的花團錦簇,經驗豐富,實際上呢?
哪裡都不缺少狠人,不把人當回事,更不把彆人的人生和財富當回事的太多太多了。
老李也不會傻到全都相信報紙上所說和要求的,這個世界就是個草台班子。
你看老李這麼努力的工作,也沒說把身體搞垮了,他乾工作的原則還是能過得去就行了。
李學武都有較真的時候,你看老李有較真的時候嗎?
程開元如此調皮,老李也隻是該打打,該訓訓,沒有說弄死對方的心思。
隻要是在這個圈子裡混的,就必須遵守遊戲規則,否則無法長久。
像周澤川那種表麵冷靜,實則魯莽的家夥,根本到不了李懷德這種層麵。
“那就區彆對待吧。”
李懷德思考著前段時間李學武給出的意見,又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思考。
他想了想,講道:“加大人事變革的範圍和力度,將一些考核不合格,或者不符合任職條件和要求的乾部回爐重造。”
“在乾校裡認真甄彆和考察,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果斷處理。”
李懷德也是心狠,以前沒有理由和機會處理這些人,現在上麵倒是給了他機會。
什麼叫果斷處理啊?
很簡單,上麵沒有說乾校什麼時候結束,應該是一個常態化的過程。
上麵都有很多人下去了就沒上來過,銷聲匿跡,集團裡這麼做不也是很正常的嘛。
先去乾校學習,時間長了誰還會記得他們,他們也記不住自己是誰了。
時間一到,直接做退休處理,連退休級彆都可以進行操作,省下一大筆退休金。
如此操作,誰都說不出毛病來。
因為考核是公平公正的,你過不去,技不如人,還有什麼話可說。
其他單位還有可能喊冤的,在紅星廠基本上不會有,因為這裡的乾部太多了。
尤其是基層和中層乾部,兼並了17家企業,紅星鋼鐵集團一下子就膨脹了起來。
“把臨退休的人員組織一下,發揚風格。”
李懷德想了想,再一次敲了敲桌子,講道:“主動退下來,去乾校鍛煉一段時間嘛。”
這個意見還是很中肯的,反正都要退休了,又沒有機會再進步,倒不如給集團方便。
“再分批次選擇基層和機關裡的年輕乾部進行短期輪訓。”
李懷德一錘定音,將這件事做了安排,沒有再讓李學武提意見。
就這樣,未來影響集團發展的大格局就定了下來。
一個時代開始了,一個時代落幕了,上麵的風終於吹下來了。
——
PS:頭疼,難受,今天努力再寫,爭取再寫一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