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長孫,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是婁家唯一的獨苗了。
要說其他子女,婁鈺不敢想,想起來心就疼。
大房次子和長媳私奔,往後真有了孩子,在他這裡是不認的,認了臉上無光。
再說了,港城的婁家已經散了,長子和二房長子都不知所蹤,更彆提其他孩子。
倒是婁曉娥做人做事留了一手,二房長女婁曉梒留在了身邊,做法律顧問。
至於說大房長女,不提也罷。
這兩年他也漸漸地想通了,事已至此,不能怨李學武,因為李學武也在內地。
更不能怨閨女婁曉娥,是自己鬼迷心竅,沒有一碗水端平,才有了今天的局麵。
從婁曉娥的回信中,字裡行間有對他的怨氣,他這些都認了,也服了。
能把長子長孫送到他身邊,已經是對他這個當父親的最大容忍。
商場無父子,貴人無恩情。
他現在連山上的事都不大管了,一門心思全都放在了長孫的教育上。
婁鈺太清楚不過,這世上有錢人太多太多了,可真正能守住家財的沒有幾個。
可知識學進腦子裡,這是誰都搶不去的。
萬貫家財養不出孝子賢孫,那這家財倒不如舍了,換一個好孩子回來。
譚雅麗從外間進來,手裡端著一碗熱湯,熱情地招呼著他們少喝酒,多吃菜。
左傑坐在炕邊,忙伸手幫忙。
“坐著吃你們的,我自己來。”
譚雅麗笑著看了他,點頭說道:“以前就多得你們招呼,這一次又要麻煩你了。”
“譚阿姨您客氣了——”
左傑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討好地說道:“吃您一頓飯,幫多少忙都值了。”
“那就多吃點。”譚雅麗笑嗬嗬地看了,又幫他們布了菜,很是賢淑的模樣。
雖然是小妾的身份,可多年養尊處優,又家逢變故,她身上的氣質早就內斂無鋒。
左傑能感受到的,除了慈祥溫和,就隻剩下對傳統女性真誠的喜愛了。
如果羅雲也有這份穩重和溫柔該多好啊。
“裝修很快,個把月沒問題。”
李學武看了丈母娘提醒道:“該收拾的可以準備了,該采買的可以列單子了。”
他示意了坐對麵的左傑,道:“家具和用什我已經告訴他了,到時候讓他幫忙搬。”
“要添置什麼,也一並交給他來采買,其他的您就不用管了。”
這裡說的家具和用什指的是原本婁家搬走時交給他保存的那些,用起來自然順手。
“好,好,我們也沒什麼特彆需要的。”
譚雅麗拿了桌上的酒壺幫姑爺倒了酒,嘴裡卻是沒有過多的客氣。
她隻有兩個閨女,大閨女囿於女婿的身份,不方便同他們往來,多年沒說話了。
小閨女命運多舛,倒是得了這麼個良人,可還是逃不出她的老路,要給人做小。
說起來,譚雅麗卻是不在意閨女做小的身份,隻看姑爺是不是心疼閨女。
一個諾大的財富帝國都交給了閨女,完全信任閨女在港城施展抱負和才能,她還能要求姑爺再表現什麼。
對於李學武,她是怎麼看都滿意,尤其是對她,對他們老兩口,關心備至。
就算因為愛人的糊塗行徑,姑爺也沒有半句苛責,比原來還要關心他們。
商場上的事她不懂,也說不清楚,她隻看家事,看人心。
這姑爺什麼都好,如果能舍得給閨女一份指望和依靠那就更好了。
***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隻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舞台上,佟慧美伴作劇中人物薛湘靈,動作和唱腔已經脫離了表演的痕跡。
當然了,你彆指望坐在台下的李學武能聽出什麼好賴來,連薛湘靈這個人物都是譚雅麗講給他的。
不過好東西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任憑歲月流逝,隻會掩藏鋒芒,但不會褪色。
李學武是知道幾十年後文藝複興,很多文藝作品都瀕臨失傳。
可中國曆史上消失的文化還少嗎?
這個民族具有孕育優秀文化的基因和土壤,遺失在曆史上的文藝總有一天會重新出現。
後世說相聲完了,說京劇完了,可總有藝人在傳承,在指著這個吃飯。
藝術是不會消亡的,隻要還有懂得欣賞的人。
不要拿李學武這種個體去比較這個時代,他還沒到喜歡京劇的年齡。
受電影和更多文藝表演形式的影響,年輕人越來越沒有耐心品味這些老東西。
這種情況不是從後世就開始的,任何年代的年輕人都追逐時尚。
你以為京劇自創造以來就沒有過改變,就沒有過創新,沒有過時尚?
哎,那是你沒吃過見過。
這是麥小田擔任俱樂部京劇社負責人以後組織排演的第二出大戲了。
在紅星戲院,他帶著俱樂部的戲班子同文工團合作,排了一出反映工業發展的京劇。
劇本是紅星廠文工團拿出來的,他配合著研究和敲定了唱腔,表演得到了很大的認可。
因為現在對外的舞台上不讓表演傳統劇目了,可他又舍不得讓這些老東西失傳,所以便想著要把這些東西以文字的形式保留下來。
同時,他也無私地將自己掌握的所有技巧和收藏全都教給了佟慧美和金姣姣兩人。
“我是沒有機會再收徒弟了。”
同李學武私下裡聊天,麥小田不無遺憾地說道:“現在也沒人願意學戲了。”
“就連慶蘭都不打算從事相關的工作,也不想小虎妞學戲,這戲曲算是完了。”
“不會的,還有希望。”
李學武並沒有說太多,可還是忍不住勸慰了他一句,這話聽著實在是窩心。
麥小田渴望地看著台上兩位記名徒弟的表演,微微搖頭說道:“我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還是要看她們,看她們吧。”
“我能做的,就是儘量留給她們更多。”
佟慧美和金姣姣確實很有天賦,當初她們師父是非常認真挑選,才把她們買回來的。
有一句話說的非常正確,努力在天賦麵前真的一文不值。
學戲就是這樣,任你練習千百遍,不如人家天生的好嗓音,開口就讓你相形見絀,信心崩塌。
對於佟慧美和金姣姣的好嗓子,李學武確實很知道,因為他近距離感受過。
不過他也有對不起梨園行的事,因為他的粗芯擄蟒,差點毀了麥小田的希望。
嗯,下次不能那麼刷牙了。
舞台上隻是唱了一個片段,要真唱全本,彆說俱樂部的戲班子人不夠,就是舞台上的兩個人也遭不住這種大活。
今天還是俱樂部的人全,又趕上麥小田檢驗自己排演的劇目效果,這才有了大家的觀看。
劇目終了,李學武坐在台下能明顯看到佟慧美和金姣姣兩人鼻翼上的汗珠。
彆以為唱戲就是站在台上咿咿呀呀,不費什麼體力,你去KTV嚎兩首歌試試。
唱腔可全是憑借丹田氣,一個上不去,擱早了說,台下觀眾要扔茶杯和鞋子的。
你沒聽小黑胖子說嘛,他年輕那會不招人待見,台下還有扔轉頭的呢。
說的邪乎點,一場下來能蓋三間北方。
當然了,這都是開玩笑,扔磚頭不至於,但扔茶杯和果盤,扔鞋子那是真的有。
尤其是早前津門的觀眾,那路子是真的野,他唱的可能不專業,但耳朵很專業。
偏偏這些觀眾還喜歡湊熱鬨,一場下來鴉雀無聲,就等著聽你出錯。
彆叫他們逮著機會,否則能噓死你。
有位京劇大師就在津門折了,第一次沒唱上去,後來重整旗鼓又沒唱上去。
隻這麼兩次,大師再也不敢在津門唱戲了,這就是戲劇觀眾的鑒賞能力和威懾力。
佟慧美和金姣姣唱的好不好,好,確實很好,小時候底子打的好,長大了機遇好。
真要是一直跟著師父學,兩人還真不一定有現在這麼好。
為什麼?
因為師父的技藝有限,說很強,強也有個高低,高能高過現在兩人的幾個師父?
再說了,她們師兄弟同門姐妹眾多,真要沒有那場風波,她們又能得到多少學習的機會。
現在不一樣了,那位大師走的時候收了兩人做徒弟,這名分和身份就都有了。
再加上兩人有勢力作保,有麥小田這位扶持,這京城隱退的大師她們都拜訪討教過。
這麼說吧,集眾家之所長說的有點玄乎了,不過要說學藝淵博,這個是沒問題的。
本門流派有大師的錄音,有後人的指點,還有師兄師姐的傳承指教。
其他流派也都有著攀附保存自身的想法,所以對這兩個人是很客氣的。
佟慧美年長,懂得多一些,也謹慎。
她很清楚,自己和姣姣能得這麼多大師教導,全是看在李學武的麵子上。
正因為有李學武的護佑,她們才能得以學習本事。
可她也怕兩人的身份會給他帶來麻煩,所以每一次學習,她都會同麥小田確認。
麥小田是懂她的想法,當時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今天見著李學武了,他主動提了。
李學武聽懂了,點點頭,笑著說道:“不用在意這些,告訴她們隻管學習。”
“那就再好不過了。”
麥小田也是鬆了一口氣,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試探著問道:“是不是……”
不等他的話問完,李學武已經微微搖頭。
不是所有人頭頂的緊箍咒鬆了,是他給佟慧美和金姣姣撐腰,形勢還是沒變。
麥小田有一瞬間的失神,那失落和失望的眼神看的人心疼。
好半晌,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也好,也好,總之還有希望。”
李學武很了解麥小田的性格,這也是位謹慎的,就是沒有個好的出身。
你看現在有些所謂的“大家”不也堂而皇之地唱著“百萬雄師過大江”嘛。
老彪子的丈人,能說的上是自己人,看麥慶蘭也是死心塌地地要跟大胸弟過日子。
李學武不會坑害他,他也不會坑害李學武,所以不存在什麼風險。
那些人主動巴結他們,想要討好佟慧美和金姣姣,以獲取安全感。
李學武在文藝上的能力沒有多少,但在工作上,還是有一定辨彆是非的能力。
太深的水他不敢碰,如果是佟慧美能接觸到的圈子,他還是有能力保她有個好人緣的。
這個圈子同後世的娛樂圈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同樣是依存於某些層階。
這麼說吧,以前看京劇的就沒有窮人。
你說你家裡一周吃兩次肉,比街坊鄰居都牛嗶,但你不一定走進戲園子聽過戲。
這根本就不是雅俗共賞的東西,很多戲文都需要咬文嚼字去聽的,可不都是紅臉的那種。
他是知道曆史的,佟慧美和金姣姣想要在這個圈子裡立足,有一席之地,就得有所擔當,有一定的影響力。
多了不用講,隻要她們能護持幾個同行,保留幾分情麵,也是天大的身份。
彆看她們現在年輕,再往後十年、二十年的,技藝臻至成熟,再配合她們的影響力,以及時代的變化,要得個大師的稱號真的不難。
大師佟慧美小鳥歸林般從舞台上跑下來,想要跟他親近,卻有些不好意思。
李學武笑著誇了她和金姣姣幾句,惹得她們差點紅了眼圈。
麥小田笑著攆了她們去卸妝,這裝扮對皮膚還是很不友好的,兒女情長他見的太多了。
要說李學武同兩人的關係,譚雅麗沒有在意,麥小田就更不會在意了。
說起來,都是封建社會的“餘孽”,他們生活的年代,比這個更誇張的比比皆是。
看多了問題,小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
李學武在俱樂部一直待到了下午兩點多,又去佟慧美和金姣姣的家裡做了兩個多小時。
趕著天黑前來大院吃飯,傻柱已經在安排妥當,隻等著他進院便起鍋燒油呢。
“我可不是扒瞎,這都是真事兒。”
回收站這邊現在人少了,東屋太寬敞,都擠到西屋炕上來吃飯了。
冬天太冷,坐炕上吃飯才覺得暖和,尤其是小酒一喝,那就更美了。
人一少,這飯菜就好做了。
傻柱的手藝沒的說,現在秦淮茹拉起三個飯店,他自己就負責了其中一個。
買三輪車說要做外撈,結果呢,現在根本忙不過來,每天下了班還得往浪淘沙加班去。
他把自己的徒弟安排了兩個過去,馬華就是其中一個,現在浪淘沙管點事情。
川菜師傅找了幾個,後廚都是傻柱一個人說了算,頗有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沈國棟逗他說,看他像乾部多一些。
“哎——上菜嘞——”
廚房裡熱火朝天,誰進來都要誇傻柱一句,他忙活的更賣力氣。
西屋,閆解放抱著腿坐在炕邊給眾人講著京城貨運站的事,比講故事都有意思。
哪個單位有了變故,都會成為工人或者周圍老百姓飯桌上的談資。
李學武進來後也沒叫停,擺手示意閆解放繼續說,他也想聽聽這故事。
見李學武進來了,閆解放不敢再故意賣關子,講起話來真實度直線上升。
道聽途說的內容再不敢講了,隻挑自己知道的,看見的,一一說了解悶。
“呦,秦姐,來的正好啊。”
廚房裡傳來了傻柱的招呼聲,坐在炕櫃前的李學武轉過頭,正見秦淮茹走進來。
青藍色的棉衣裡麵是大紅色的毛衣,黑色的褲子配著黑色的皮鞋,整個人看起來乾練又精神。
“到底是有‘根’有‘底’了。”傻柱為了開玩笑連鍋都不顧了,“秦姐你這狀態看起來都跟結婚以前不一樣了。”
“去你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秦淮茹寡婦多年,這種玩笑話她早就免疫了,甚至還能笑罵回去。
抬手要拍傻柱,嚇的對方躲了回去,眾人又是一陣笑。
“啥時候來的,剛才過去我還沒見你呢。”秦淮茹笑著同屋裡人點頭打招呼,不過她想見的還是炕上的李學武。
李學武也是順著傻柱的話打量了她,這氣質看起來確實不一樣了。
難道是心理作用,認知發生了改變?
如果說這娘們在遇到他以前是朵即將枯萎的綠茶花,被他幾潑尿給救活了,那現在她就是重新盛開的大牡丹了,精神燦爛又豐滿啊。
“剛脫鞋上炕,你就來了。”
李學武也是會鬨的,尤其最擅長一語雙關,這話聽在耳朵裡怎麼都覺得彆扭。
秦淮茹卻是不在意,輕輕拍了他肩膀,挨著他坐在了炕邊。
“棒梗跟我喊,說你車進院了,我這才過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
她倒是不客氣,同眾人扯了兩句,便坦然地同李學武講道:“我們家那位想要去貨運站,車站這邊已經談好了,你能給幫忙不?”
——
PS:不好意思,整理細綱燒腦頭暈,寫的晚了,對不起。
第二卷馬上結束,我得做好收尾,還得準備第三卷的開頭,所以最近頭疼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