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去貨運站?”
李學武這邊還沒有開口,沈國棟卻有些驚訝地看了秦淮茹一眼,“現在去?”
“現在去貨運站啊……”
就連閆解放都有些遲疑了,看了李學武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屋裡幾人的反應全被秦淮茹看在了眼裡,隻是心裡無奈,嘴上卻不能說出來。
“前幾年的事你還記得。”
她隻看李學武,輕聲解釋道:“回來以後路段雖然沒有追究,但前途也受了影響。”
“尤其是最近兩年,我不說你也知道,形勢實在是不大好,他們很多人都在找出路。”
“這——”沈國棟抿著嘴角微微搖頭,看著她講道:“秦姐,您彆怪我多嘴啊,現在貨運站可亂著呢。”
“確實是這樣。”閆解放在一旁也點頭附和道:“我們接活兒都能感受得出來。”
“活兒沒怎麼受影響吧?”
劉光福抽著煙卷,看了閆解放問道:“我有幾個朋友也在跑運輸,這幾天都不敢去了。”
“確實有點麻煩,不過我們還行。”
閆解放很在意李學武的態度,這會兒的表達有些含糊,是不敢說真話的模樣。
李學武卻是一直沒有說話,隻坐在那聽著他們講。
這院裡也沒什麼人了,如果下個月搬遷,這院裡會更顯荒涼。
閆解放因為帶著弟弟妹妹跑運輸,手裡有了活錢,家裡的矛盾平息,人也有了自信。
劉光福則是有老爹扶持,大哥不來家裡打秋風,二哥在鋼城也有了出息,他自己又爭氣,這院裡不敢說日子最好,也不是差哪去。
要說年齡,其實他們也都是大小夥子,就這三四年,一個個的都立事了。
隻要有了正經營生,養家糊口,就會被社會所承認,成為家裡的頂梁柱。
沈國棟要維持街道上的影響力,自然要把大院的街坊鄰居們維護好。
所以倒座房這邊一有什麼事情,隻要擺桌招待,不算外客的話,都會叫上他們。
朋友就是這麼處的,你叫我吃飯,我承你的人情,有事招呼一聲準到。
後院二大爺支吧小兒子結了婚,家裡也穩定了下來,又全家準備搬上樓。
所以眼看著的,他已經不管家裡的事,就連外麵的事也一並讓劉光福出麵。
今天李學武要回來吃飯,也沒有外人,沈國棟便早早地叫了他們一起過來。
所以這會兒屋裡看起來亂糟糟的,除了姥爺,全都是年輕人。
二爺哪去了?
自從沈國棟盤下街道的大庫房,二爺便帶著小子們搬去了那邊。
同這邊一樣,沈國棟也張羅著找人蓋了一溜大瓦房,連食堂帶辦公,還有幾鋪大炕,衣食住行都有了。
那院裡可什麼都不缺,小工廠就有四五個,多半是沈國棟張羅的,也有街道給的。
你彆看沈國棟以前是破落戶,現在卻成了街道搞小經濟的臉麵。
周圍幾個街道誰不眼氣,要論搞小經濟、小工廠,誰不知道交道口有能人啊。
以前或許還會有人嘀咕沈國棟的身份,現在可沒有人再扯閒話了。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自己人。
再一個,有乾媽王淑華照顧著,這街道誰還不知道他的根底。
要說沈國棟不務正業,整沒用的,王淑華才不會攬這個閒事呢。
可實實在在的,幾個小工廠營辦起來,再加上沈國棟聯係的東風三一建築合作社,這街道就快不養閒人了。
這話怎麼說?
這年月誰不知道找工作難啊,而且這工作不是你想找就能找的,得有身份。
土生土長的胡同子,上哪有那麼多機會去,要人沒人,要關係沒有關係。
待就業青年多了,問題和麻煩也就多了。
王淑華同街道都很頭疼,可有了小經濟,有了小工廠以後就不愁了。
回收站也好,運輸隊也罷,年輕的棒小夥就是最好的勞動力,隻要舍得下麵子,不愁掙一份體麵。
這小夥子有出路,大姑娘家家的有沒有?
有,縫紉社開的正好,沈國棟找回來的業務,夠她們做不完的做。
就是街道上沒有什麼文化的家庭婦女們,也都能來縫紉社工作。
真有能乾的,一家子奶奶、媽媽帶幾個閨女,攢兩台縫紉機,能24小時不停地作業。
沈國棟在給職工開會的時候講了,縫紉機一轉就來錢,縫紉機一停就算錢。
彆的單位都是月底開工資,這兒可不是。
早晨上班鈴聲一響,工作就派下去,到了晚上收工,你做多少財務就給點多少票子。
你要熬夜加班也沒有人管你,趕著明早開班前一起算錢。
這紅票子、綠票子就在大鐵箱子裡擺著,班長把計數賬本往桌子上這麼一擺。
女工們排著隊地確認工件數簽字領錢。
你掙1塊彆驕傲,她掙5毛彆氣餒,全憑借自己的本事掙錢,誰都說不出個你好她壞來。
都是城市戶口,就算是老坐地戶,家裡東拚西湊的也能湊出一台縫紉機來。
隻要搬到這裡,那就成了賺錢的工具,有哪個家庭婦女舍得這份意外之喜的。
彆的街道眼氣沒有用,沈國棟搞這個小工廠基本上就賠本賺吆喝,他自己沒賺這錢。
要不怎麼街道那些乾部真照顧他呢,街道老百姓賺著錢了,都要攆他們的好。
這沈國棟在其中費勁巴力的,他們還不知道怎麼感謝和表達?
本身手裡就有一群兄弟,更有自己的勢力,出手大方,為人厚道,做事本分。
秦淮茹是紅星鋼鐵集團的招待所所長,可從來不敢小瞧了李學武的這位把兄弟。
說是兩不相乾,可誰看不出來,沈國棟就是李學武安排在京城的白手套。
這東城區從街道派處所一直到分局,從街道到區裡,哪怕到了市裡,沈國棟也能說得上話。
所以他要說話,秦淮茹是要仔細聽的。
沈國棟有這份體麵,可也不見他驕傲,更沒有說打著李學武的旗號鬨什麼事去。
越是這樣,他社會上的朋友就越多,尤其喜歡他的這份靠譜。
你就掰著手指頭數吧,跟紅星鋼鐵集團相關的企業,他有哪個是不熟悉的。
現在集團成立了銷售總公司,以前調度管的部分運輸任務都獨立出來進行外包了。
沈國棟可謂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銷售總公司的外包任務有他做的,沒有彆人搶的。
前腳從街道的關係組建了運輸隊,接下這份運輸任務,後腳才開始買的車。
買什麼車?
二汽的古力同聽了李學武一個電話,上趕著找過來給了實惠,采購了三十多台BJ130。
除了半截箱貨,沈國棟又出錢購買了一批重載紅牛三輪車,專跑短途。
十三太保留在京城的有一半在負責回收站的業務,剩下的一半都去了運輸隊。
這運輸隊有沈國棟的車,也有掛靠的,比如傻柱這種,掛著收租金的。
也有閆解放這樣的,掛進來跟著一起跑活,算是有了組織,但得交掛靠費。
沈國棟要說貨運站現在的情況複雜,那就一定是複雜的,秦淮茹真得仔細考慮。
“國棟,聽說你要當書記了?”
秦淮茹撂下自己的事,笑著看了沈國棟說道:“這可是大喜事,咱們院也算有勢力了。”
“瞧您說的,我這算啥勢力。”沈國棟笑了笑,抱著膝蓋坐在炕上解釋道:“是街道給我個方便,說是年後換屆給我找點事做。”
“那也是實權的乾部啊。”
秦淮茹真心實意地恭喜他,又聊了幾句,這才重新說回了貨運站。
“老劉的情況他們領導已經努力了,不過他年齡到了,再辛苦下去也沒有什麼必要。”
她看了李學武一眼,繼續介紹道:“當車長這麼多年,他自己也乾夠了,這時候下來正好,在三產乾幾年就等著退休了。”
“三產確實是個路子。”沈國棟抬了抬腳尖,整個身子前後晃了晃,目光掃過李學武,嘴裡緩緩地說道:“就怕根底不足容易出事。”
“嗨——”秦淮茹擺了擺手,無所謂地說道:“他在路段上背的黑鍋多了去了。”
“真要到了三產單位,車站的領導也會照顧幾分,不會太過於為難他。”
這話一說,沈國棟便了然了。
關於劉國友的問題,剛剛他也是聽了個糊塗,好一會才想起來。
當初李學武往鋼城走車出任務,就是搭的劉國友這班貨車,結果就遇到李姝了。
李姝的身份特殊,當時為了解決這件事,年紀最小的李學武主動站出來承擔了責任。
這責任其實就是李姝,他要撫養李姝,是把劉國友和韓大車給解放了。
可事情哪有那麼簡單,李學武這邊承擔了大部分責任,才換來了那兩位的平穩處理。
雖然沒有明確的處理,可實際上領導還是很在意這件事的,他們都斷了進步的路。
尤其是這兩年捕風捉影,誇張其辭,互相攻訐的工作風氣,兩人的工作環境實在困難。
劉國友倆閨女,好好的工作堅持不下去,寧願找個帶兒子的寡婦,為了什麼?
還不是家裡照顧不過來了,知道再這麼下去,自己老了都沒人伺候嘛。
再一個,這寡婦也是有能耐的,至少能拉他一把,換一條路發展。
你彆聽秦淮茹訴苦,說什麼在三產乾幾年等著退休的說辭。
什麼幾年啊,劉國友也才三十七八,正當年的時候,換個賽道還想努努力呢。
在路段實在沒轍了,到了三產總能得著點實惠的吧。
所以彆老說後世年輕人總有歪門邪道,不想努力了,難道“倚老賣老”不算努力嗎?
你看劉國友,寧願受秦淮茹的壓力,明知道她有個兒子要“建設”也還是接受了。
相中了秦淮茹的水靈靈,也相中了秦淮茹在單位的關係,他是早就瞄著貨運站了。
當然了,劉國友不知道李學武在紅星廠的影響,也不知道貨運站真要出事。
當時想的是到貨運站當個普通乾部就行了,現在不是有更好的機遇了嘛。
結婚那天他算是看明白了,秦淮茹能有今天,還真不是巧合。
這院裡要沒有李學武這位能人,能出現這麼多的能人?
李學武那一家就不說了,招待所所長秦淮茹、俱樂部主任於麗、回收站負責人沈國棟……
這些人都是李學武的關係,那他這“新姑爺”不也能靠過來,搭一搭順風車?
你要說他心裡有沒有想過秦淮茹能有今天,到底是用什麼從李學武那換來的。
這個問題就很幼稚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魯迅都說呢,要想生活過得去,難免……那啥那啥對吧。
再說了,李學武還在他之前呢。
——
“怎麼?他沒同意?”
賈張氏見秦淮茹回來,臉色並沒有幾分歡喜,便有些緊張地問道:“他說什麼了?”
“他沒說什麼。”秦淮茹隨口解釋了一句,又看向了婆婆,道:“他沒拒絕。”
“沒拒絕,也沒應吧?”
賈張氏可不糊塗,點破了秦淮茹的心思,有些埋怨道:“你就不應該這個時候去。”
“要我說啊,這男人哪有不小心眼的。”
她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講道:“尤其是在女人這件事上,你怎麼能跟他提劉國友的事呢。”
“哪跟哪啊——”秦淮茹有些不耐地看了裡屋一眼,孩子們都睡了,就棒梗還沒回來。
不用想了,這小子準又跑門房躲清靜去了,就是不想聽她的嘮叨。
今年門房可消停,再沒有年輕人聚在那邊打牌扯閒蛋。
就算是進了冬天,這家家戶戶也都忙的厲害,一個個的都奔著錢使勁,哪裡有閒人呢。
這院裡的劉光福和閆解放不往院裡招人,這門房就沒有人。
入冬以後一大爺又張羅著各家出人值班,算是個傳統了。
棒梗不耐煩她的嘮叨,還有結婚的事,不聲不響地搬去了門房住。
賈張氏勸了幾次不頂用,秦淮茹也就隨了兒子,那門房住著雖然小,可一點都不冷。
至少比家裡這木板床暖和的多,那邊的火炕燒點就熱乎了。
“你還不願意我說你。”
賈張氏停了手裡的活計,從眼鏡框上麵看了秦淮茹,道:“你要結婚,我擋著你了?”
“當時我就把話撂這了,你要腳踩兩隻船,翻船是一定的,兩邊你都不討好。”
她見秦淮茹不愛聽,哼哼兩聲,又繼續忙活手裡的活了,嘴裡卻也不閒著。
“說不讓你結婚吧,好像我這個當婆婆的橫著你,耽誤了你。”
秦淮茹雖然不愛聽她說話,可也不想反駁,這事都快成婆婆嘴裡的老話常談了。
一有點事就要講,她也煩了。
“真要找個男人結婚吧,你自己也看見了,多了一家子的麻煩。”
賈張氏攤開手,道:“這後爹難當,還是後媽難當?到現在人家都沒叫你媽吧?”
“說這個乾啥——”秦淮茹脫了衣服收拾自己,嘴裡回應道:“我又沒指望她們叫媽。”
“我說的是態度問題。”
賈張氏又看了她一眼,講道:“你給這劉國友跑前跑後的,他有什麼表示沒有?”
“嘿嘿,彆到頭來,你自己後悔就行。”
“您也彆老拿門縫裡看人。”
秦淮茹瞅了眼婆婆,道:“我知道您的心思,無外乎我無依無靠一輩子都這樣了。”
“可您也看見了,他雖不是個無情的,但也不是什麼專情的,這關係怎麼可能長久。”
多少天了,忍著婆婆的嘮叨,今天在倒座房喝了點酒,她也是忍不住說開了。
賈張氏也聽得明白,這話裡的他可不是指劉國友,而是李學武。
“我勸您也彆貪心,咱們得著夠多的了。”秦淮茹坦然地講道:“現在主動退一步,彼此還能留一份體麵和情麵,我們還能做鄰居朋友。”
“等咱們搬家上樓,往後這關係更加的純粹,少了生活的日常,彼此都舒坦。”
“唉——”
聽兒媳婦如此說,賈張氏看著手裡的補丁衣服,也是不由得歎了口氣。
“你要說以前的苦日子沒過夠,我這是矯情,可真要搬家了,看著這老房子,還有點怪舍不得呢。”
“您呀,就是矯情了——”
秦淮茹給自己打了熱水洗臉洗腳,這會兒講道:“這院子我算是住夠了,冬天冷死,夏天熱死。”
“上了樓就舒服了,門一關,個人過個人的日子,誰都打擾不到誰,誰也彆講究誰,多舒坦。”
“真叫你的說了。”賈張氏才不信呢,撇了撇嘴角,道:“你還要了個三樓,我上下樓都困難。”
“沒您說的那麼困難。”
秦淮茹吐了口酒氣,道:“我已經安排人在裝修了,等裝修好了您過去看就知道了。”
“沒等住新房呢,等住了新房,保準您不想這老院子,您在新房也會有說話的鄰居,而且更多。”
“算了吧,人心隔肚皮。”
賈張氏算是活的通透了,低頭補著棒梗的褲子,語氣稍顯低落地講道:“到新房誰認識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