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秘書長看起來可不凶。”
剛剛做彙報的班長主動湊過來遞煙,眼神示意了汽車消失的方向輕聲講了一句。
這是基層的一種小聰明,跟領導搭訕說上兩句,雖然不會立即獲得提拔重用,但也能給領導留下一定的印象。
班長雖然不算是乾部,但也算基層管理者了。
趙澤民看了看班長手裡的煙,並沒有嫌棄,接過來由著對方點上。
抽了一口,這才笑著說道:“保衛處長或許會有凶名,秘書長可不會凶。”
“那是、那是。”班長理解了領導話裡的意思,笑著點頭道:“剛剛見他的車停下,嚇了我一跳,幸好私下裡沒少練習彙報技巧。”
“這回算是用到了吧——”
趙澤民笑著看了他一眼,強調道:“咱們勞服公司是集團業務範圍最廣的單位了。”
“你想吧,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哪兒沒有咱們勞服公司的身影啊?”
他用夾著香煙的手指點了點另外一隻手掌,道:“幾乎每天都會有咱們的人麵對領導,工人都可以了,乾部遇到領導怎麼說?”
“沒有點水平,胡言亂語,領導聽不出重點,更不知道咱們做了什麼,這要不得。”
“還得說您這個決定英明。”
班長笑著奉承道:“我剛剛見秘書長聽您彙報很是得當,要給咱們撥款買機械?”
這麼說著,他還給趙澤民比劃了個大拇指,隨後有些擔憂地提醒道:“不過我聽說啊,秘書長在集團裡的處境不太……”
說到這,班長看了趙澤民一眼,遲疑地說道:“會不會申請打上去就不算數了啊?”
“機關裡傳出來的吧?”
趙澤民看了眼班長,吐了一口煙霧,好笑地搖了搖頭,道:“彆聽這些胡說八道。”
“機關裡那些人隻能看眼巴前這點兒地方,傳出來的閒話有幾分真假啊。”
他抬手示意了手裡的香煙,道:“咱們是業務部門,看的是真抓實乾,憑的是各自本事,容不得一點虛的。”
說完,也不管班長懂沒懂,扔了手裡的煙頭,往前麵去了。
能說這麼多還是看在班長這根煙的份上,懂多少全看他自己的理解了。
都說當領導的說話喜歡雲山霧罩,可有的時候就需要這樣隱晦的表達。
你讓趙澤民怎麼回答班長的這種問題,難道他還能直白地講秘書長更有勢力和實力?
他也隻是勞服公司的副總,能接觸到集團上層的關係幾乎沒有。
能獲取到的信息,基本上靠自己的認知和理解,這是基層生存的基本法則。
趙澤民聽不到,也不會聽班長所說的那些閒話,他隻會用自己的眼睛看。
他能看到的是,秘書長對相關業務工作依舊有足夠多的影響力,講話還是這麼的硬氣。
讓你打申請,就代表他有保證你申請能通過的能力,這還不硬氣?
同樣的,他或許想不到,李學武正需要用這種手段來保證下麵的人對他充滿信心。
領導停車關心工作,可不是亂停的。
——
“這啥玩意兒?飲料?”
王露有些詫異地看了眼桌子上的紙箱子,又看向了笑嗬嗬的彭曉力。
“彭哥,這是啥意思啊。”
她比彭曉力年齡小,給李學武當秘書以後,又多得彭曉力的指導和照顧。
機關單位就這樣,隻要不是正式的場合,辦公室裡交往好的會叫哥和姐。
但弟弟和妹妹幾乎很少叫,除非年齡差距較大,私交真的很好。
你看王露會跟他叫彭哥,彭曉力就不會叫她露妹,不然這成什麼了,多曖昧啊。
“我們單位生產的試用產品,正在征集大家對口味的意見。”
彭曉力笑著推了推箱子,解釋道:“你的交際廣,正好幫我做做意見征集工作。”
“呦,免費意見征集啊?”
坐王露對麵的李大姐摘下眼鏡,好奇地問道:“是免費給喝的不?”
“您真是瞎操心——”
隔壁辦公桌帶著老花鏡的老張瞅了她們一眼,彆有意味地說道:“這可不是給您的。”
“哎呦,我就是問一嘴嘛。”
李大姐瞬間懂了老張的陰陽怪氣,笑嗬嗬地看了王露和彭曉力說道:“彆介意啊。”
瞧瞧,辦公室裡的氛圍就是如此。
這還是在李學武的堅持下進行了機關辦公環境整治和人事變革呢,很多老同誌都下去乾實事了,人浮於事的情況有所緩解呢。
但辦公室永遠都不缺少這種勾心鬥角,以及陰陽怪氣。
王露卻沒在意,她在這張辦公桌坐了大半年,早就習慣了他們的破嘴。
“你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嘛。”
她站起身,拆了箱子的封裝,無奈地瞅了彭曉力一眼,拿起飲料便開始分發。
“都聽見了啊,食品公司給的,一人一瓶,大家好好嘗嘗味道,有意見和建議的可以反饋給我,或者直接告訴彭副科長。”
王露最後才將兩瓶飲料擺在了李大姐和老張的辦公桌上。
“李姐,您就算是不問,我也會給您的,咱們什麼關係啊,對不對。”
這麼說著,她還看了眼占到小便宜,嘴角帶了笑意的老張,道:“不用陰陽怪氣我。”
“嗨,小王,這話怎麼說的。”
老張一看話題到他這了,頗為在意地講道:“我可沒有主動給你要這飲料啊。”
“我又沒說您,您急什麼。”
王露才不理他,轉過身對笑著看熱鬨的彭曉力說道:“走,彭哥,出去說話,我正找你有事呢。”
“行啊,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啊。”
走出門,彭曉力笑著給王露比劃了個大拇指,讚道:“這幫老油條可不好對付。”
“我是無欲則剛——”
王露沒在意他的誇獎,示意了屋裡問道:“送我一箱子飲料乾什麼啊?”
“彆往歪處想,我可不求你辦事。”
彭曉力好笑地點了點她,道:“這不是有這個便利了嘛,我總得想著自己人吧。”
“送你一箱飲料,是給你維護人際關係的,秘書工作可不好做,這我知道。”
“那我可真謝謝你了。”
王露知道彭曉力心眼子多,給自己送飲料多是關心自己,就像他說的,自己人嘛。
另外一定也有維持兩人之間關係的意思,她現在可是秘書長的辦公秘書。
不隻是彭曉力,想要接觸她的人多了去了。
彆看彭曉力是她的前輩,以前給秘書長當秘書,可現在她是秘書,他是基層乾部。
說直白一點,彭曉力一定也有需要她在秘書長麵前多說好話的心思。
隻是這份心思隱藏在了兩人的私人關係裡,就不顯得那麼生硬了。
一箱子飲料沒有多少錢,但是份心意。
這玩意兒還是時髦產品,外麵可買不到,沒看剛剛辦公室裡為了這玩意兒勾心鬥角的嘛。
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
王露要是敢自己喝,這些人能在背後把她祖宗八輩講究出來,就是這麼現實。
而她分了這些飲料,也換不來他們說她的好,沒看老張那副嘴臉嘛,不是人家主動的。
當然了,這也是一種現實。
老是有人說年輕人整頓職場,時間長了年輕人也會成為老油條的,職場的規則依舊在。
職場不需要打破常規的人,因為職場會同化掉所有有棱有角的人。
“你沒有事找我?那我可有事找你。”
王露拉了彭曉力往窗邊站了,輕聲問道:“彭哥,你現在還是單身吧?”
“啥意思?又要給我介紹對象?”
彭曉力好笑又驚訝地看著她,問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成機關第一紅娘了?”
“我可是為了你好——”
王露瞪了瞪眼睛,強調道:“再說了,我隻是給朋友介紹對象,又沒關心其他人。”
“你給我個準話吧,到底要不要找對象,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她抬了抬下巴,道:“那天你走了以後,秘書長還提起這件事來著。”
“秘書長?問我感情上的事了?”
彭曉力好驚訝,瞪大了眼睛問道:“領導怎麼說的?”
“虧你現在還是副科長了呢——”王露扯了扯嘴角,微微皺眉提醒道:“你打算怎麼應付組織考察那一關啊?一直不打算結婚了?”
“三年呢——”彭曉力的臉色也遲疑了起來,不過嘴裡還是強調道:“我這才剛……”
“你連自己人都騙啊?”
王露撇嘴提醒道:“你是剛到崗,可組織考察的時間不是這麼算的。”
“副科長你打算乾個十年八年的啊?”
她挑了挑眉毛,道:“如果你打算紮根基層,那算我多管閒事,啥也沒說。”
“這……”彭曉力心裡想著秘書長的關心,以及王露的話,臉色猶豫了起來。
王露卻是知道他為啥猶豫。
“彭哥,聽我一句勸,強扭的瓜不甜。”她很是老成地講道:“再說了,您還沒有強扭甜瓜的能力,何必為難自己呢。”
“顧城跟你講的?”
彭曉力並沒有惱王露叫破了他的心思,隻是語氣低沉地問了一句。
王露卻無奈地看了他,輕聲講道:“彭哥,你去機關裡問問,有誰不知道你的心思。”
“就這麼點事,除了你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了,這還用顧哥跟我講?”
彭曉力的沉默不僅僅是心思被道破,還有自欺欺人的被子被掀開了,讓他難以接受。
“彆說我多管閒事,我這紅娘算是做到頭了。”王露認真地講給他,“領導找我談話了,最後兩個指標,一個我可給了你。”
“這還是正治任務了?”
彭曉力適應能力自然沒的說,抬起頭看了她笑著說道:“另一個指標給了誰?”
“你還有心情關心彆人?”
王露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道:“大老爺們,痛快點,點個頭,我安排你們見麵。”
“但咱們可得說好了啊,答應見麵就得認真一點,彆三心二意的,對不起我的努力。”
“嗯,我考慮考慮。”
彭曉力轉過頭看了秘書長辦公室的方向,心裡總有些意難平。
他是真心喜歡李雪的啊,兩人之間的鴻溝怎麼就這麼大呢。
王露有些不忍打擊他,可還是直白地講道:“彆鑽牛角尖啊,秘書長可沒有逼著你做選擇,他隻是關心了你一句,我這是主動為了你考慮。”
“再一個,你不覺得問題是出在了你和那位的身上嗎?”
“嗯,謝謝你,王露。”
彭曉力轉過頭,笑著看了她,道:“還辛苦你們替我操心,我不能給臉不要臉。”
王露雖然說的很含蓄,可彭曉力還是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
這不是李學武的挑剔和殘忍,非要斷絕了他的幻想,也不是李學武瞧不起他的出身。
話都說到這了,是李學武不想看他受傷,也知道了自己妹妹的心意,是為了他好。
一個是妹妹,一個是秘書,換做是他,也會頭疼他的這種固執吧。
所以即便心裡依舊意難平,可他還是要理解這種關心和幫助。
“說的這麼難聽——”
王露撅了撅嘴,道:“好像我是逼著你結婚的那種壞人似的。”
“我可不會這麼想。”彭曉力心裡多難受,這會兒也得笑著麵對王露,“彆人我可信不著,但我知道你朋友圈裡可有好姑娘。”
“這話聽著還差不多。”
王露瞥了他一眼,輕聲介紹道:“聯合醫院心血管內科的護士,19歲,可漂亮了。”
“護士?不是咱們單位的?”彭曉力這會兒真有幾分驚訝了,“你咋認識的朋友啊?”
“我就不能認識護士了?”
王露瞪了他一眼,道:“彆挑三揀四的,人家的家庭條件也好著呢。”
“再一個,聯合醫院是集團的所屬單位,你又挑剔個啥。”
“我沒挑,就是有點驚訝。”
彭曉力扯了扯嘴角,見她要下樓,便也跟著往下走,嘴裡打聽起了對方的情況。
樓下,同彭曉力交代一番之後,王露認真地強調道:“等我約了時間再通知你。”
“還有,彆辜負了我的好意,也彆辜負了領導的關心,他是真的為了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彭曉力看似灑脫地一笑,示意了門外問道:“你去哪啊?”
“小車隊,唉——”王露回答了一句,隨後便是長長的歎氣。
看出了彭曉力目光裡的好奇,她翻了個白眼,解釋道:“秘書長的司機,聶小光。”
“哦——我知道了——”
彭曉力瞬間便懂了她歎息的含義,笑著問道:“追韓露的那個?”
“這話題我能不聊嗎?”
王露真是不想管他們兩個的事,可誰讓秘書長做了特彆的安排呢。
一個彭曉力癡心妄想,一個聶小光圖謀不軌,她紅娘生涯最後兩個指標遇到了倆奇葩。
“可以,可以,祝你成功。”
彭曉力也讀懂了她的白眼,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點頭,示意了門外便先一步離開了。
機關裡都快傳遍了,韓露請了病假,可任是誰都知道,這是小肚子鼓起來了藏不住了。
早前追韓露的那些年輕人一個個都在慶幸,當初多虧清醒的早,不然就成接盤俠了。
一個鬼迷心竅的韓露自然不可能引起太大的討論,這年月未婚先孕也不是沒有。
尤其是跟領導扯上關係的,多半會當做是花邊新聞傳一傳,說不定哪天韓露就調到外地其他分公司去了,等一兩年回來還是大姑娘。
你問孩子?
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這年月對接生和戶口的要求沒有那麼高。
不談農村的接生條件,就是城裡人,又有多少是去醫院生的孩子啊。
所以韓露真舍得生下來,也有地方養。
現在機關裡之所以傳的多,當笑話看,是因為韓露身邊還有個癡情的聶小光。
他們以為聶小光是癡情漢,可王露卻清楚,聶小光圖的是韓露的孩子。
這小子從一開始被安排在李學武身邊當司機,李懷德就有了警惕的心思。
是要請李學武好好管教這貨,也是怕聶小光再起攻擊他的心思。
老李是不知道,聶小光現在不想用刀紮他了,卻想用“刀”紮他孩子的媽。
報複心會讓人失去理智,更會讓人成為變態,至少心理上會與常人不同。
王露之所以下來找聶小光談話,是因為韓露可能要發瘋。
於海棠最近春風得意,很得老李欣賞和器重,多次在工作中點名,要作為年輕乾部典型培養的。
“秘書長一要走,怎麼什麼亂事都出來了。”王露不滿地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