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丈人口中聽到一連串有關於兵事的討論和問題,李學武這才開始反思,他好像錯了。
不管當初丈人是如何抉擇的,他在其中都扮演了積極推動丈人調離羊城,主動休養的角色。
捫心自問,全都是為丈人考慮?沒有一點忌憚丈人高處不勝寒的私心?
看著依舊熱衷和關心兵事發展,對他這位已經決定將未來重心放在企業發展的姑爺不掩失望,李學武對自己也開始懷疑了。
如果他在八一六團同治安大隊合並的時候就直接轉去衛三團發展,會不會有更好的發展?
這倒可能如了丈人的希望,但仔細想想,缺少了紅星廠這一根基,他即便有再多的才能,也缺少了可以發揮的舞台。
就算他長袖善舞,兩邊兼顧,也總有顧此失彼的一天,到時候兩邊都落不到好。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就算他能感受得到丈人對他人生選擇的遺憾,可對於他自己來說,企業更有長遠。
再一個,大舅哥和小舅子都在行伍,這顧家在部隊的影響力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丈人的遺憾多半是來自於本身。這兩年他荒廢了職業生涯,怕以後難有起複。
大舅哥成熟有餘,機敏不足,小舅子誌氣勇武,可又有些跳脫。
對李學武這位姑爺,顧海濤是非常看好的,尤其是工作能力。
在缺少家族助力的情況下,能憑借一己之力在時下裡的京城做出這番成績。
他可不會認為姑爺是借了顧家的影響力,要說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說有,那對姑爺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顧延敬佩和信服他姐夫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姐夫從來不回避顧家女婿的身份,可也從來不用這層身份和關係去謀取好處。
對親戚隨和有禮,對長輩尊重謙和,對家庭關心負責,哪裡能不尊重和敬佩。
就連接觸很少,認識以來隻見過幾次麵的顧安,在書房聽妹夫同父親談話,也是能看得出妹夫胸有城府,心有溝壑。
看著姑爺的表現,顧海濤心中哪能沒有遺憾,如果李學武留在部隊發展,未來的上限一定比兩個兒子要高跟多。
他是職業鍕人,且是學院派,看待國際形勢更有戰略視角。
這兩年荷包蛋響了幾次,他已經篤定未來30年內不會再有傾覆性的大仗可打。
光靠素質和業務是走不遠的,重要的還是思想正治基礎。
恰恰是這一點,無論是顧安還是顧延,都缺少這方麵的素質。
顧安還好一些,可從履曆上就不難看出缺點。一直擔任主官,沒有正治管理經驗。
若是在紛亂年代還能掌握話語權,可在和平年代,武官隻能是養在籠子裡的老虎。
李學武不同。既有基層管理經驗,又經過社會上的鍛煉,且有豐富的正治思維和領導能力。隻要扶一把,這就是猛虎出籠。
可惜了,這頭老虎誌不在此。雖然還兼著衛戍區的職務,可也是不管不顧了。
顧海濤有心勸他一勸,可聽了姑爺對未來較為明晰的展望和闡述,他又放棄了。
這麼完整的職業規劃,就算是他在年輕那會也是做不到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吧。
***
金陵的氣候同京城比起來還是有所不同,夏天可能感覺不太明顯,冬天則不然。
雖然洋房裡也燒了暖氣,可睡得不太習慣,李學武早早便起來了。
他本想在院子裡活動活動,可剛一下樓便見丈人已經在客廳,也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顧海濤看了姑爺,點頭示意道:“沒關係的,旅途勞累,我同服務員說好的,早飯晚一點開。”
“並不是很累,睡不著了。”李學武笑了笑,問道:“您這是要出去嗎?”
“嗯,溜達溜達。”顧海濤看了姑爺的穿著,知道他沒裝假,便也就開口說道:“你要是想出去走走,咱們就一起。”
“好,正想看看這座曆史名校。”
李學武欣然接受了丈人的邀請,穿了呢子大衣,戴了皮子棉帽,捏了皮手套。
他個子高,翁婿兩個走在一起能很明顯看出身高差來。隻是李學武落後丈人半步,對比起來並不明顯。
這些年李學武雖然忙於公事,可也沒落下身體鍛煉。雖然戰鬥技能可能稍稍退化,但身材隻見壯實,並不顯笨拙。
穿著本就不俗,走在丈人身邊既貴氣又霸氣。尤其是他臉上那道疤痕,更顯凶相。
轉業後便在保衛部門工作,威嚴早就刻在了骨子裡,就算再怎麼修身養性,這身上的氣度也是一時擦拭不去的。
在京城,在集團他還能保持溫和的笑臉。到了丈人這邊路上有早起的行人路過,他哪裡有機會展露笑臉,又不是大傻子。
倒是有認識顧海濤的,級彆不夠的閃身敬禮,級彆夠的免不了要打個招呼。
對於出現在顧海濤身邊,且陪著他一起散步的凶相青年,遇見的都要多看兩眼。
顧海濤在學院隻是副院長,不掛常委,工作也很是清閒。這幾年的沉寂讓他臉上的嚴肅和緊張緩和了許多。
雖然看起來還是威嚴,但不顯嚴厲。
遇到敬禮的,顧海濤不會多言語,隻是點點頭,回個禮便過去了。
要是有站住了打招呼,他也會主動給對方介紹李學武,說是自己的姑爺。
真有交情的,自然知道顧家的情況,也知道顧家幾個兒女的情況。
所以顧海濤一說是姑爺,不少人都恍然,目光很是有幾分探究。
實在是丁鳳霞把自己的姑爺誇的狠了,傳開來以後就有些誇張。
不過丁鳳霞故意要出這口氣,為自己的女兒,也是為了顧家,倒也不是很在意。
李學武能來幾次金陵,這都隻是第一次。就算有人問起又能怎麼著,畢竟姑爺的情況都是實打實的,她可不是吹牛之人。
今天湊巧了,這些人在觀察李學武的時候,都在對比心中從傳言獲取到的信息。
雖然破了相,但看著確實很年輕。可有不少人關注顧家的知道,這姑爺年齡小呢。
***
夫子廟太亂,中山陵太遠,最後上午的行程選擇了新街口百貨商店。
當然了,這裡所說的新街口不是京城的新街口,而是金陵的新街口。
李學武並沒有參與上午的全家出行,吃過餃子以後他便乘車趕往集團江南片區分公司調研開會。就算今天是陽曆年,也得先忙公事,連丈人都要去值班室轉一圈。
顧安和顧延在金陵也有幾個朋友小聚,所以上午隻有女人和孩子結伴出行。
金陵可是六朝古都,從三國時便有數不清的英雄彙聚於此,留下了不少古跡。
要說遊玩,正經有不少去處。可男人們都不在家,女人們帶著孩子如何遠走。
逛百貨商店便成了首選,也正應了丁鳳霞要在新年給兒孫們選禮物的心意。
既有外孫,又有長孫,還有未過門的兒媳婦,帶出來很是氣派。
要不是近兩年低調許多,她都想帶著孩子們去俱樂部轉一轉。
到了她這個年齡,位置和事業並不像男人那麼看得重,家人才是她的日常關注。
年輕的時候同齡人之間比才華,比上進。結婚以後比家庭,比愛人。到現在她更想比兒女,比孫輩。真是應了那句話,人這一輩子總是爭強好勝,比個不停。
女人這輩子終究不比男人,事業黃金期很短,多了說也就二十年。又要照顧愛人,又要照顧兒女,到老了還得惦記兒孫。
同外人要比,同家裡人也要比。
昨晚顧海濤叫了兒子和女婿上樓時,客廳裡便有一陣“暗流湧動”。是姑嫂之間,看著自己的男人隨著長輩上樓時,難免要對比幾分。再回頭看看自己,哪裡能不吃味。
還是丁鳳霞,主動詢問起了大兒媳和閨女的生活狀況,又要關心準兒媳的情況。
穆鴻雁是當大嫂的,以前隨著婆婆一起生活,壓力主要還是下一代。
那幾年雖然婆婆沒有說什麼,可她還是能感覺到來自長輩對兒孫的期盼。
恰逢公公調來金陵,婆婆也要調過來,穆鴻雁這才下定決心要隨丈夫去西京。
如果有的選,誰又願意舍棄早就熟悉了的工作環境,放棄工作基礎。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要個孩子,也為了滿足老人的期待。
說是得償所願,求仁得仁,生了個兒子,可到底有幾分後悔。如果她留在京城,或許事業上早就進步,更有一番成就。
同婆婆住在京城,那是公公的住宅,享受的是高級的服務和待遇。
去到西京以後,顧安的級彆不高,至少是享受不到服務員待遇。即便是分了乾部住房,可條件一般,處處都需要她張羅。
再加上工作調動和熟悉的過程,又突然有了身孕,她這兩年著實過的辛苦。
回到婆婆這邊,她又不好將這份辛苦道出。畢竟婆婆不是親媽,說多了倒顯得她矯情。真論起來,婆婆所經曆的那個年代不是比她現在更艱苦?
所以婆媳相聚,看著圍繞沙發玩耍的孩子們,聽著問候和關心她隻是笑著。可心裡是苦是甜,全藏在心裡,隻有她自己知道。
等到婆婆問起顧寧的生活狀況,穆鴻雁如何能忍得住羨慕和嫉妒。她也知道小姑子性情至純至厚,不是牙尖嘴利,逞能之人。
就因為如此,她內心才更覺得酸澀。
她懷孕的時候想要吃一口熱乎的,還得自己去食堂,要麼就隻能自己動手。
就算是生了孩子,也是婆婆趕過來照顧了她些日子,後又是她母親來看望她。
從懷孕到生產,不是沒想過請了保姆幫忙照顧,可顧安怎麼敢,更沒有這個條件。
顧寧呢?
李學武真是慣得沒邊了,家裡不僅沒斷過保姆伺候,更是不用為生活瑣事操心。
婆婆接連問了幾個生活上的問題,小姑子是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答案非常統一,都是要問李學武。
柴米油鹽、衣食住行,儘數都不關心。出了月子沒多久便被選進培訓班至今。
下了班吃飯學習,隻喂養孩子算個事,其他都不用管。上班中午飯不喜歡食堂飯菜,保姆都能給送到辦公室去。
就連婆婆問她親朋故舊的關係走動她都回答不上來,還都是李學武去維護的。
倒是李家的情況她都了解,要是連這個都回答不上來,怕是婆婆也要惱火了。
這還沒說到顧寧單位的關係呢,要是她知道閨女連單位的關係都不用親自維護,也是姑爺一手包辦,可是要哭笑不得了。
隻是看著性情改變許多的閨女,丁鳳霞依舊有些無奈,可是這能怪姑爺的偏愛?
這到底是娶的媳婦還是養的閨女啊?
就算是未出閣的時候,丁鳳霞都不敢說能這麼遷就閨女的性子。她是親媽,哪能不考慮閨女結婚以後在婆婆家相處的困境。
隻是沒想到結婚以後閨女的生活如此舒坦,舒坦到讓人羨慕她的瀟灑和自在。
大兒媳穆鴻雁灼灼的目光是掩藏不住的,丁鳳霞全看在了眼裡。再看看未過門小兒媳的目光,也是對閨女的生活滿是羨慕。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果全家人住在一起,哪怕穆鴻雁和周瑤以後同他們一起生活,保姆和待遇自然不成問題。即便不能占公家的便宜,也可以自己找人來幫忙帶孩子嘛。
隻是一個在西京,一個在京城,她和顧海濤在金陵,著實遠了一些。
在穆鴻雁同顧寧談起工作,聽閨女的意思是培訓班結束後還能進步。
大兒媳的情況她知道,年齡和經驗都有,又不怕被刁難,進步都是按部就班的。
隻是缺少閨女這樣的培訓班機遇,要多熬兩年。這也是穆鴻雁隱隱後悔離京的原因。
真要留在京城,這個培訓班一定有她的位置,至少她確定自己的業務水平是高於顧寧的。
時也命也。
丁鳳霞私下裡找了穆鴻雁,商量著要幫她請個保姆,卻是被穆鴻雁拒絕了。
原因無他,最難的時候都過來了,孩子馬上兩歲,都能送幼兒園了。
這個時候把孩子交給保姆帶,就是她這當媽的也舍不得。
所以羨慕歸羨慕,穆鴻雁也知道自己的情況,謝絕了婆婆的好意。
以顧安的級彆,再有公公的影響,本來就夾著尾巴做人,很怕彆人說些什麼。要真是享受起來了,兩口子早晚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到底是跟李學武不一樣,聽公公那意思,妹夫的發展要比顧安都快。
她在京城的時候看妹夫是個有主意的,這兩年多聽顧安說,翁婿兩個很是相得。
顧安都很少在家信中同父親聊工作,更不會有多少形勢上的研判和討論。
他隻一門心思在業務上,在訓練和管理上,很少摻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過看著是省心了,可也失去了不少發展的機遇。
在聽說李學武同公公經常有書信和電話往來,且聊的都是緊要話題,穆鴻雁除了有驚訝,還有些意外。驚訝的是平日裡不苟言笑,威嚴非常的公公對李學武的態度。
意外則是聽顧安說公公主動退下來是參考了李學武的建議和參謀。
這妹夫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讓婆婆誇著,雖然很少見,卻經常掛在嘴邊。又能讓公公信任,將京城親朋古舊委托給他維護。
說是請姑爺維護關係,實際還不是要照顧姑爺。這些關係年節走禮,遇見事情了難免要伸把手,說句話,不也是依靠。
就是昨晚,聽顧安回來後說,樓上書房談話的主角也是公公同妹夫兩個,顧安和顧延多是聽著,他比弟弟能多插上幾句。
就連顧安都讚的對形勢的視野和敏感度,穆鴻雁可不就是又驚訝又意外。
隻是想到結婚以前鬨的那一場,她去紅星廠找李學武對質,到底是留著心思。
即便是昨晚小姑子說的再好,也存了李學武糊弄顧寧,把全家哄的團團轉的懷疑。
陪著婆婆逛商場的時候,穆鴻雁找了個機會,私下裡問了小姑子實情。
可讓她意外的是,顧寧對這些事竟然一無所知,更表現的漠不關心。
“你就不怕他在外麵有人?”穆鴻雁攬著小姑子的胳膊悄聲提醒道:“妹夫年齡不大,主意可是多的。”
“要有我也攔不住,沒有就是瞎操心。”顧寧淡淡地說道:“一個月裡除了出差和僅有的幾天值班都是按時下班回家。”
她看著走在母親身邊的周瑤,那個還是李學武以前的下屬呢,啥不知道啊。
隻是對嫂子她有另一番說辭,不是嫌棄嫂子瞎管閒事,而是不想讓簡單的事複雜化。
“今年不同去年,他工作很是辛苦。”顧寧看得出嫂子的關心,卻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與其浪費時間在懷疑上,倒不如給他信任。再一個,我也沒那個心思去勾心鬥角。”
“真不知道該咋說你了。”穆鴻雁也理解小姑子的心態,隻是勸了她道:“到底是自己男人,不主動圈著,撒野慣了,難免要尥蹶子,跑了有你後悔的。”
“嗯,放心吧嫂子。”顧寧淡淡地笑了,道:“跑不了的。”
——
“哈哈哈——”
李姝可是開心了,雖然家裡的大箱子沒有帶來,可今天的玩具買了好多好多。
大舅媽、小舅媽都不及姥姥給買的多,可加在一起就很多很多了。
金陵到底同京城不一樣,百貨商店裡的玩具櫃台也有差彆,多了些地域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