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想的?”
王露看了眼離開的轎車,挽著趙雅軍的胳膊往居住區走,嘴裡提醒道:“你可彆胡來啊。”
“沒事,沒多大的麻煩。”
趙雅軍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白氣,站住腳步從兜裡掏出香煙叼了一支點了,“二哥都說話了。”
“你又不管治安。”王露微微皺眉道:這話說起來都不方便,萬一人家不給麵子呢?”
“再說了,這也不是啥光彩的事兒。”
一想到剛剛在車上,二哥的司機講了案子的情況,她就有些不願意。
要真是打架鬥毆,說年輕人熱血衝動倒是情有可原,欺負人家小姑娘算啥事啊。
“嗯,沒啥事,說說就得了。”
趙雅軍本就是沉穩內斂的性格,同王露在一起的從來沒有著急的時候。
這個年代難免會有大男子主義,其實趙雅軍也有,畢竟是農村出來的。
可兩人真是天生的一對,性格上十分的契合,完全找不到吵架的點。
王露性格雖然外向灑脫,看著極為有主意,可在趙雅軍麵前很少拿意見。
她出閣的時候母親就同她講過,男人是極為好麵子的,無論如何在外麵都不要壓著自己的男人說話,那不是聰明的女人。
王露懂這個道理,但並未刻意地去討好趙雅軍,隻是天生的如此。
真喜歡一個人,看哪裡都是好的。
她事事都順著趙雅軍,趙雅軍又是個溫和的性子,實在不知道哪裡應該著急。
就像今天這碼子事,王露明明擔心趙雅軍一個處理不好就要得罪人。可剛剛在車上怎麼聽著都沒有開口替他拿意見。
下車後也隻是講了自己的意見和不滿,並沒有針對趙雅軍或者二哥李學武。
要說起來,她埋怨兩句也是有可能的。可句句都沒有提二哥給趙雅軍找麻煩。
她和趙雅軍受二哥照顧頗多,彆看同大姑姐相處的極為謹慎,但同李學武卻很自然。
這裡麵有兩人在工作上搭檔配合的緣故,也有二哥為人坦率隨和的一麵。
就是這司機找的吧,實在是不靠譜。當初韓建昆進一步到小車隊隊長的位置上,讓毛頭小子聶小光給他開車,王露就很驚訝。
不過這件事的根本還在李主任那邊,彆人不清楚,她還是知道一些內容的。
韓建昆給二哥開了兩年多的車,她也早就熟悉和習慣了司機要成熟沉穩的要求。
可再看看聶小光,要不是二哥讓她幫忙,這輩子都不會摻和他和韓露的破事。
她又不是工會的“紅娘”,就算是喜歡拉纖保媒,那也是幫助好朋友的。
就韓露這樣的,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說是大姑娘,跟破鞋有何差異。
要說周苗苗也不是好餅,可誰讓人家目標明確,不談不占,該出手時就出手呢。
就連她這樣挑剔的也說不出什麼來,你說周苗苗不要臉吧,人家現在是乾部了。
機關的一些小圈子裡說起周苗苗來哪個不是撇著嘴角讚一聲厲害。
撇嘴表示不屑,讚歎也是真心。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十年的活頭,真豁得出去,又有下家接盤,誰還在乎那些名聲。
給誰蹬不是蹬,關鍵你得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像韓露那樣的糊塗蟲說起來都可悲。
更可悲的是她選了聶小光那個蠢貨,兩人真是二百五湊一塊了,叫五百。
好不容易看著聶小光走了,這會兒又來一個於喆。這個看起來倒是不傻,可也不是什麼善茬,惹起禍來一點都不小。
也不知道二哥到底是咋想的,淨往身邊攬這樣的莽貨。
走在雪地上,腳底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抽了一口煙,趙雅軍也有些含糊。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想算不算過分,可有些想法就是忍不住往外冒。
王露眼界窄,遇到的事情也少,應該是沒能理解二哥做事的風格和意義。
無論是於喆還是那個聶小光,其實擺在二哥身邊真不算什麼。
聶小光那點事二哥都能擺平,於喆偷人家小姑娘自行車車軲轆算什麼。
這小子不是惡,是壞,是損到家了。
於喆喜歡人家小姑娘,追又追不上,就來了壞道,把人家自行車軲轆給偷了。
他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順路”送人家回家。他也不想想,這年月誰有台自行車不是當寶貝似的,丟個車軲轆哪能善罷甘休。
再說了,集團保衛處也不是吃閒飯的,這大院防護的相當嚴密了。兩三萬人在亮馬河工業區上班都不會出問題,一個自行車軲轆就能消失不見了?
再缺錢唄,偷自行車也不能偷車軲轆啊。保衛科的治安員都是老手了,一看於喆就不對頭,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得了,提溜他回保衛科問一問吧。
這小子倒也是坦誠,沒用保衛科搞嚴肅,他自己主動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自行車軲轆也沒丟,就在自行車車棚子上麵放著呢,他還細心地給遮了雨布。
頂算人家小姑娘圍著自行車找了半天,敢情車軲轆就在頭頂藏著呢。
人家小姑娘也不傻,要說這車子在外麵丟了,或者停哪處犄角旮旯丟了還算了,停大車棚子裡都能丟,真是見了鬼了。
這車棚子裡不說一萬台自行車吧,可兩三千台還是有的,為啥偏偏她的車子丟了?
她剛開始都沒想到是熱心的於喆乾的,直到治安員找到她的時候,她這個氣啊。
處對象就處對象,沒相中你就算了,哪能卸我車軲轆啊。
好了,於喆在保衛科等著,根本沒拿這件事當回事,隻說了想要處對象鬨著玩。
可人家小姑娘不乾了,說他是蓄意報複,堅持不同意撤案。
她要是不願意,且要按一個耍流氓的帽子在於喆的頭上,那於喆算是活到頭了。
治安員辦案也不是往死了摳,這件事本身就沒有多大社會性危害,還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多了也就是尅於喆一頓。
於喆畢竟是小車隊的司機,不是給領導開車的,但跟機關裡的乾部接觸也多。
並不是說他麵子有多大,隻是弄這麼一個帽子給他,終究是不好看的。
真要這樣做了,那機關小車隊成啥了,流氓窩點啊。
保衛科也會做人,留了於喆一晚上,對小姑娘那邊則是先放一放,看看對方過幾天氣消了,冷靜下來了,再去談一談。
而於喆從保衛科出來沒兩天便被他姐知道了,這頓收拾,之後就給李學武開車了。
現在保衛科的人也難辦了,總不能去弄秘書長的司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於喆是有點關係的,不然也不會接聶小光的班。
聶小光早就成了機關的大傻子,大笑話,好好的小車班不開,非要搞事情。
娶了一個破鞋不說,還丟了前程。
都知道秘書長要去鋼城工作了,這個時候換司機,那於喆一定是跟著去的。
再仔細想想,能從京城帶去鋼城的,要說於喆沒有秘書長的信任誰信啊。
保衛科的治安員很怕小姑娘知道這件事,再誤會了什麼。真較真了,那到時候為難的還是他們。畢竟年輕人總有幾分衝動。
這年月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各種各樣的人。小姑娘本身沒有錯,她要是公開了講道理,那保衛科就得公事公辦。
可即便是公事公辦,又能怎麼辦。
耍流氓根本不存在,他是有追求的意思,可也沒動手動腳。說蓄意報複,這件事真不好評判,畢竟他還主動要送她回家呢。
周瑤也生氣,差點用偷竊定了他,可他還主動交代了,並且沒有將車軲轆損毀。
所以說大家都為難,保衛科把案子悄悄說給周瑤,周瑤直接講給了李學武。
李學武也是沒想到,這小子真有兩下子,這幾年都沒消停。
目的隻有一個,找對象。
當初追蘇晴的時候李學武就氣過一回,俱樂部那些小姑娘,他非盯著蘇晴。
雖然他不喜歡蘇晴,也不讚成老彪子如此處理感情,可畢竟是複雜關係。
為此於麗也受了他的冷落,主動攆了弟弟於喆,不許他再騷擾蘇晴。
兩年時間過去了,於喆還是那個於喆。
趙雅軍並不覺得為難,這件事他出頭,可本質上是代表了李學武,誰敢為難他?
二哥碼了聶小光和於喆兩個憨貨在跟前,未嘗沒有埋地雷的意思。
這也是他不願意想的。
睿智如二哥那般,怎麼可能容許身邊人給他找麻煩,一定是有目的的。
前段時間二哥的處境如此艱難,聶小光那個蠢貨那麼折騰也沒有人主動找他麻煩。
這是為什麼?
因為沒人敢,就是這麼簡單。
二哥在車上安排他處理一下於喆的問題,就是回應周瑤的“甩鍋”。
他不是治安股的人,也不是管治安的乾部,他就是管訓練的,說話自然沒顧忌。
王露的小心眼不用在意,隻是他在想二哥安排他做事,有沒有其他意思。
是試探保衛科的態度,還是逼著他往前動一動,主動往治安股的方向發展。
他這麼想還是覺得太淺顯了,可心裡又篤定二哥如此安排並不會這麼簡單。
好像陷入了死循環一般,趙雅軍撓了撓腦袋,真想捶死於喆那個混蛋。
誰讓他出這麼難的題!——
“親家,喝茶,彆外道。”
劉茵熱情地讓了讓,擺手示意李雪去找花生瓜子出來招待客人。
聽見她如此客氣,趙根和尹滿倉連連擺手,“大姐彆麻煩了,喝熱水就行了。”
“這麻煩啥,聽說你們要來串門,學武特意安排人送來的。”
劉茵坐在炕邊上,笑著招呼道:“老也不來,光聽他爸說你們山上都好啊?”
“都挺好的,這不是來串門了嘛。”
尹滿倉笑嗬嗬地說道:“上個月跟山上我和學武見了一回,也沒說得上家常話。”
他用老太太遞過來的煙笸籮卷了旱煙,擰去了攆兒,劃著火柴點燃了。
這旱煙比卷煙有勁兒的多,農村都喜歡抽旱煙,尤其是自己地裡種的那種。
不用煙樓子烤製,隻用最熱烈的太陽曬,曬的乾乾的,用手搓勻乎了就成。
早先老太太也喜歡抽這種旱煙,是李學武怕她冬天裡咳嗽的厲害才換的煙絲。
四九城老早就有煙絲賣,如聚興齋,一百多年前的老字號,到這個時候還有呢。
後世都說往煙絲裡攙紅酒,搞的挺洋氣,往前幾十年也有洋氣的,攙葫蘆籽。
這裡就不解釋“葫蘆籽”是啥玩意了,反正抽起來特彆香,有叫“一口香”的。
抽多了人就廢了,大清就是這麼沒的。
老太太當然不會抽那玩意兒,醫藥傳家,對那玩意的危害最是清楚不過。
煙笸籮裡的旱煙還是為了招待今天來的客人,特意讓李學才從東安市場買回來的。
“我可老早就想來串門了。”
趙根並不如尹滿倉能說會道,這會兒到親家家裡了,隻是麵帶憨笑,顯得實誠。
他表情並不拘謹,這年月姻親親家算是實在親戚,半子不是白叫的。
早先不是不願意來,是不好意思來。
連閨女往家裡帶東西他都要發火,更不會給閨女沒臉來親家打秋風。
農村人自有骨氣,人家都羨慕他有個好親家,他可沒拿親家當銀行。
這次來親家家裡串門,是閨女結婚的第四年,也是家裡有指望了才敢來。
劉茵見他如此,略帶埋怨的語氣說道:“正經的親戚,就您外道。”
“哈哈哈——”趙根笑了笑,說道:“前幾年家裡實在是忙不開,是真忙。”
“大哥知道,他這幾年在山上能見得到。”尹滿倉笑著說道:“春夏秋冬沒有不忙的時候,就指望那點地能好好養人呢。”
“莊稼漢,不指望地指望什麼?”
趙根嘿嘿笑了,看向老太太講道:“指望兒女,咱年紀輕輕的,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嘛。”
“你是能乾啊,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太太點頭,笑著問道:“今年收成好啊?”
“還行,老天爺不調理人。”
趙根抽了一口煙,介紹道:“大隊和小隊搞農業創收,不光指望地裡的收成了。”
老太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沒聽太明白,可也知道他們過得好就行了。
尹滿倉見老太太和劉茵都不太懂,便主動解釋道:“這兩年家家戶戶養雞養鴨賺著錢了,狗和兔子這塊也沒少收入。”
“是啊,這還行啊。”老太太理解了,看了窗外後院的方向,講道:“咱們這院裡以前也有養雞和兔子的,現在都清走了。”
“我們那沒卡的那麼嚴。”
尹滿倉看了大舅哥趙根一眼,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聊。原因很簡單,紅星公社家家戶戶養的家禽和兔子等等,都超數了。
那個紅線是怎麼標注的?
超過三隻就算資本主義的尾巴,還不得讓人割了去啊。
隻是紅星村山高水遠,他這個當一把手的又敢乾,還有穩定的渠道外銷,這日子能不好嘛。
倒不是怕親家嫉妒,隻是怕老太太和劉茵把這件事當熱鬨傳出去,再惹來麻煩。
這些話他們敢在這說,還是看了親家,要真去彆處,誰敢胡咧咧。
“我聽說現在沒那麼邪乎了,上山的那條路開始修了嗎?”
劉茵聽出了他話裡的謹慎,主動轉了話題,問道:“這上山下山的可不容易。”
“修著呢,一直都在修。”
尹滿倉點點頭介紹道:“隻是圖意方便和省工省料,是從山上往下修的。”
“這兩年條件好了才敢提修路的事。”他也是頗為感慨地講道:“要擱以前,下點雨就不敢下山了,多少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不是咋地,聽說家裡要蓋磚瓦房了?”劉茵看向趙根問道:“是明年春天動工,還是秋收以前動工啊?”
“想著是五一往後呢,得等地裡的事忙完了才行呢。”趙根笑著介紹道:“二小子和老三都不念書了,這眼瞅著就得定親事。”
“是啊,老三也不念了?”
劉茵是聽說親家老二不念書了,沒想到這老三也下來了。
趙根卻是想到了大閨女,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到底不是那塊料。”
“行啊,回家裡幫忙也好。”
尹滿倉知道大舅哥心裡是盼著家裡再出個文曲星的,隻是這種事咋強求啊。
有趙雅芳在前麵打樣,從趙雅軍往下排,趙家幾個孩子沒有不承擔壓力的。
大姐都能考出去,他們差啥了。
要說以前家裡條件困難,念不起書,這還情有可原,現在供學生並不困難。
可情況就出在家裡現在不困難了,沒錢的時候幾個孩子比著學,有錢以後心思都活了,尤其是山上來了這麼些個單位。
雖然說山下交通不方便,可單位的保障供應和人員通勤還是有的。
每一次山下來人都會帶來一些新氣象,村裡人的心態也在發生著改變。
老人倒是還好,年輕人就有點坐不住了,都想要往城裡奔,哪怕是入贅呢。
其實這些年輕人也不想想,現在城裡的年輕人都得往鄉下攆呢,他們上哪撿便宜去。
年輕人心思活,勸也勸不住,再受到形勢的影響,不少從學校裡出來就不念了。
城裡年輕人從學校裡出來還能胡混,吃老子的,農村的年輕人哪裡有這份自在。
隻要不想餓肚子,就得掙公分。偷奸耍滑到年底還得倒貼大隊錢,餓不死你。
光指著家裡父母掙那點公分,到年底了甭說豬肉,就是下水都吃不上。
所以這個時候的農村往往十三四歲就得下地乾活,半讀半耕。
真有能耐的,是塊讀書的好料子,那家裡人還能考慮考慮。
真要是不成,趁早下地乾活去,上什麼學啊,上學不花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