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根家五個孩子,老大趙雅芳,老二趙雅軍,這兩個算是在城裡站下了。
老三趙雅民不羨慕大姐,倒是羨慕他二哥。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大姐那份能耐,考不出去,可他希望自己也有二哥的運氣。
趙雅民太清楚二哥是怎麼走出大山,能進紅星廠工作的,還不是李家二哥照顧。
連他二哥都照顧了,還能差了他一個?
從學校裡出來,他就盼著李家二哥能來山上一趟,他好巴結巴結。
隻是兩年的時間裡,李家二哥一次都沒來,他哪裡能等得起,他爸也等不起啊。
你要說自己下山來找李家二哥,他倒是想了,可也得能從姑父那裡拿到介紹信啊。
你當這個時候農村孩子想去哪就去哪呢,沒有介紹信票都買不著。
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心心念念大姐或者大姐夫能來一趟,可大姐兩人因為孩子和工作的事也很少來家裡。
少數來的一兩次也是大姐夫來的,他有心想要提一嘴,可一直沒得著機會。
還是去年過年,大姐夫來家裡送年禮,倒是叫他逮著機會了,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地,大姐夫還沒等應呢,就被他爸給叫走了。
其實他不知道,當時他大姐夫也為難。
因為那個時候李學文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整呢,工作沒著落,躲在一監所清靜。
說是躲清靜,還不是怕被清算嘛。
小舅子來求他,他是又尷尬又為難。
你要說他沒能耐吧,家裡不少乾部,吃喝不愁,生活無憂。
你要說他有能耐吧,當大哥的混的如此處境,怎麼跟弟弟妹妹開口啊。
他自己舒坦倒是行了,真要幫小舅子忙,還得是弟弟妹妹。
找李學武是能辦這件事,可二弟已經照顧一個趙雅軍了,還得照顧丈人全家?
他是丈人半子,照顧丈人家無可厚非,但沒有讓弟弟照顧自己丈人家的道理。
所以三小舅子提的這個事甭說丈人叫走了他,就是沒見叫他,他也應不了。
到底是丈人本分,叫走他隻說了幾句話,沒說旁的事,其實就是擋了趙雅民的話。
趙根事後狠狠給了趙雅民一頓揍,揍他沒有臉麵,有手有腳的非指望彆人。揍他好高騖遠,有了今天還不夠,還嫉妒他二哥。
要真有能耐自己考學去,他是砸鍋賣鐵也要供,就是攀親戚這件事不行。
趙雅民被揍一頓,熄了進廠的火,可心裡終究是落下了疙瘩。不僅跟他大姐不親了,連他二哥也不搭理了。
這是氣,也是嫉。
氣大姐不心疼他,嫉妒二哥的好命。
如果他是老二,也該他得到這份照顧,去城裡上班,娶個有錢有勢力的媳婦。
所以這一年下來,趙雅民看起來成熟了不少,隻是悶頭不說話,很是倔強。
趙根能有什麼辦法,大小夥子了,打是打不出來了,罵也罵不醒,懶得搭理他。
不過他也把話給兒子說清楚了,氣他大姐也好,嫉他二哥也罷,有能耐就這麼著。
反正他大姐和他二哥不會指望著他過活,更不缺他這個弟弟。
到時候他自己想,到底是他大姐和二哥能照顧他,還是缺了他不行。
這話再直白不過,趙雅民年輕氣盛,就是想不明白。這一點老四趙雅亭就很通透。
三哥的例子擺在眼巴前,父親已經惱了,要把家裡這兩年的積蓄拿出來蓋房子。
早就攢下錢了,那一把大火過後明明蓋了新房,為啥還要蓋房子?
因為要分家。
誰分出去,誰養老,已經再明顯不過。
趙雅亭也羨慕城裡的生活,可他知道這份羨慕強求不得,還得看眼前的事情。
家裡條件好了,好好乾幾年不愁娶媳婦,更不愁過好日子。
就是城裡人買不起的自行車他們家現在也能買得起了,還倔強個啥呢。
***
“真要把孩子分出去單過?”
中午這頓飯不僅李學武帶著一家人回來了,往外麵走親戚的李順也回來了。
李順回京以後同二兒子談過一次,父子在後院足足聊了有兩個多小時。
家裡人不知道父子兩個說了什麼,反正李順從那次便沒有再往山上去。
跟家裡人和單位上說的是處理家務事,可這家裡哪有什麼大事指望他來處理。
李學才破嘴,說他爹韜光養晦,不願意山上有了成績以後讓人家妒忌。
結果呢?
李順開始收拾三兒子了。
不僅要日日考校兒子的基本功,還要他將實習過程中的病例寫出來做分析。
李學才算是被拴住了,晃悠了一年的好生活徹底結束,成了他爸的司機兼秘書。
李順一改以前的木訥和保守,有時有晌地去單位裡轉一轉,看看老同事和老朋友。
再就是跑京城的各大藥店和藥房,整理和收集一些民間的藥方。
正在紅星鋼鐵集團百草堂聯合藥業總公司擔任總經理的趙玉峰請他吃過兩次飯,好像商量了一些事情。
最近李順就是在忙這些事,山上的研究所已經委托給副手代為管理和經營了。
這年月什麼都值錢,就手藝不值錢。
有了方便,李順今天帶著兒子去拜訪了幾位老中醫,算得上是聖手的那種。
說是求也好,商量也罷,能把這些人鼓搗在一起,把寶貴經驗形成文字是緊要的。
李學武不想他爸在山上困住了,更不想那些勾心鬥角傷了他爸的心。
那天在後院他就明著問了他爸,到底是喜歡在山上搞研究,還是愛中醫這個事業。
李順能說出什麼,但也懂了兒子的意思。總不能讓兒子明問他,是留戀山上研究所的權利,還是真心希望研究中草藥。
這問題直指本心,兒子說出來多少有些不恭敬,但也敲醒了他。
趙玉峰擔任醫藥總公司的總經理,山上的研究所就在他的視線之內了。
以前在中醫院如何不好說,現在李順的管理能力和研究能力都有所不足。
不應該讓人家為難,倒不如見好就收。
李順手裡掐著老多藥方子和偏方,真要把聖手醫術總結出來,那他就超然物外了。
中醫這個行業吧,誰都不敢說第一。
你說自己是中醫世家沒人招惹你,你要說自己天下第一,那明天就有人抬著死人到你跟前讓你給醫治。
李順也想通了,連帶著看小兒子都有些不順眼,這大半年沒有一點長進。
就是開車手藝好了。
正好,讓小兒子開車帶著他四處拜訪,交流經驗,也是給兒子學習的機會。
今天就是出去辦這件事了,知道親家來了,緊著中午趕了回來。
趙根和尹滿倉隻知道李順兩個月沒上山了,惦記著下來看看。
瞧見李學武一家子回來陪他們,麵上特彆的有光,喝酒都大聲了不少。
李家招待親家舍得下本,一大家子人坐不開,還是在回收站這邊吃的飯。
傻柱今天沒出去,主動幫忙做了席麵,趙根和尹滿倉更是激動不已。
“不分出去咋整,孩子都大了。”
趙根喝了酒,話也多了起來。他同李順叫大哥,親家兩人坐在一起聊了起來。
“老三要是省事我也就不愁了。”
他無奈地講道:“老爺子老太太眼瞅著歲數大了,我哪舍得折騰他們。”
“可是兒大不由娘啊,再鬨騰下去,就是我這個當爹的不是了。”
“唉,大了就好了。”
尹滿倉見大舅哥喝多了,話說的有點太直白,端起酒杯勸了勸。
趙根也是感慨著,喝了酒,看著桌上的李家三個兒子羨慕地講道:“還是大哥有福氣啊。”
“嗨,現在看著還行,早先也氣人呢。”李順看了小兒子一眼,見他主動起身倒酒這才轉過目光,看著親家謙虛道:“就算是分家出去,也得等結了婚以後的。”
“是這麼想的呢。”趙根點點頭,解釋道:“想著今年就給老三和老四相看相看,真有合適的,正好明年房子蓋好了就都結婚。”
“老四年齡小了點,再大大的吧。”
李順這話以前絕對不會說的,隻是這兩年在山上多得親家照顧,實在是親近。
趙根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讓他們一起結婚不是想彆的,就是想老四出去過。”
“老四分出去?”
尹滿倉好像也是第一次從大舅哥嘴裡聽到這個決定,驚訝地問道:“不是老三?”
“老三那個樣子我哪裡放心得下。”趙根放下酒杯歎了口氣,道:“老四更有過日子的樣,分出去好好過日子,也差不了。”
李順見他這麼說,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當初他決定“攆”了二兒子分出去單過,還是在老二沒結婚的時候呢。
這時候他自然不會說什麼要沒有他當初的果決,二兒子也不會這般獨立的話。
其實李順當初也舍不得,想要順著大兒媳婦兒的心意分他們出去單過。
隻是那兩天糾結著睡不著覺,最後還是決定讓老二出去。
現在各個都好,家和萬事興,真要是當初不好了,他想照顧老二都不方便。
老二當初要落實不好工作,或者上班吊兒郎當,總得有人給他托底。
是守著大兒子過,照顧老二,還是守著老二過,讓老大照顧老二艱難?
家家難念的經就是這樣。
他們這一桌不僅有李家的三個兒子,還有親家的大兒子,趙雅軍今天也來串門。
昨天李學武都講了讓他回來,趙雅軍哪裡敢不回來。到這邊跟他大姐沒好意思說話,隻是親近他大姐夫聊天。
李學文哪裡能看不出大舅子的尷尬,隻是他不喜歡無效的聊天,惱的也是不行。
到最後還是趙雅芳看不過去了,走過來照著後背不輕不重地給了弟弟一巴掌。
趙雅軍被打的直咧嘴,不過最後還是笑了出來,是輕鬆解脫的笑。
趙雅芳當著姑父和父親的麵自然不會訓斥他什麼,不過也呲噠了他幾句。
王露站在一邊隻是笑著看熱鬨,反正大姑姐是不會說她的。
飯桌上,趙雅軍聽父親提起分家的事,臉色也有幾分為難。
弟弟疏遠了他,又埋怨大姐夫的事他也聽說了。那一陣兒他回家兩次,偷偷給三弟錢,三弟卻是沒要。
兄弟兩個也尷尬著,這可能就是成長的煩惱了。以前兄弟兩個哪有這樣的隔閡,就算是吵起來了,動了拳頭也回頭就和好了。
現在?越長大越煩惱。
“雅芳現在是什麼職務?”
尹滿倉見飯桌上的氣氛低沉,主動問了炕桌上大外甥女的工作含權量。
他是村乾部,也是最關注這個。
趙雅芳笑著介紹道:“我這不算什麼職務,就是在教研處擔任副主任。”
“那就是副科級了。”尹滿倉對這個極為敏感,笑著講道:“比公社主任不差了。”
“哪有您這麼比的,我這是學校。”
趙雅芳笑著講道:“公社幾萬人、十幾萬人的工作,我這就是虛職。”
“哎,也不差了——”
尹滿倉高興地喝了一杯酒,對桌上其他幾人講道:“雅芳真要來公社上班,那當主任也是綽綽有餘的。”
“有您在公社,我哪裡有機會回去。”
趙雅芳也是會開玩笑的,話裡恭維了姑父進步到公社任職,也謙虛了自己。
尹滿倉自然高興,逗了飯桌上外甥女婿,道:“學文,你不也是當乾部了?”
“我這乾部早沒了。”李學文端起酒杯敬了他,笑著說道:“不過我這算掛印。”
“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還掛印。”
趙雅芳也是玩笑道:“等你努力到二弟這個地步再說這個吧。”
“我大哥腹有乾坤,我哪裡比得上。”李學武端起酒杯笑著看了大嫂說道:“我們集團研究院院長夏總說了,一個李學文能頂二十個大學畢業生呢。”
“嘿嘿——”王露聽見這個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因為這話就是她大舅說的。
“我大舅說大姐夫思想進步呢,在華清教書不算,還兼顧了研究院的研究員。”
她主動給公公和姑父做了介紹,語氣中很是驕傲,真把李學文當大哥一般。
“這可是好事,學文就是太懶散了。”
尹滿倉端起酒杯指了指李學文講道:“以學文的腦子,這乾部早應該當上了。”
其實李學武早就想讓大哥去研究院掛職了,哪怕是帶帶學生呢。
大哥嫌麻煩不願意去,後來也不知道怎麼著,就又去了。
他不知道,李學文能去研究院兼職,還是受了小舅子的刺激。誰讓他這個當大姐夫的沒能耐呢,要是有能耐不也照顧丈人家了。
這心裡話他不會說出來,飯桌上隻是笑著。
“老四不念了,老五學習可好。”
又說起上學的事,尹滿倉讚道:“很有她大姐那個勁頭,一門心思要考大學呢。”
這個年月,農村也知道大學不能考了,上學的儘頭就是高中,甚至是初中。
不過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廠辦教育機構,在這個年月屬於香餑餑。
大型工廠或者企業有條件的都會自主辦學,像是紅星鋼鐵集團這樣辦職業培訓學院的也有不老少,算是目前考學的終極目標了。
尹滿倉提起這個也是彆有目的的,是心疼小外甥女。他看了大舅子一眼,講道:“雅萍那個成績就應該送城裡來上學。”
“不方便,哪都一樣。”
趙根沒應妹夫的話,他雖然也心疼閨女,但也沒有這麼安排的。
送城裡來?不說手續有多麻煩,又是戶口又是轉校的,大丫頭在哪生活啊。
他們家是有條件了,可也是相對來說。
趙雅軍和王露家裡倒是擱得下妹妹,可這小姑子跟著哥哥嫂子一起生活,還是新婚。
再一個這房子都不是自己家買的,趙根哪裡好意思,更拉不下臉來。
趙雅軍聽見這話其實也想了,妹妹真想來城裡上學,他也能照顧妹子。
隻是王露怎麼想?
王露不是怕麻煩,而是怕照顧不好小姑子,畢竟這個年齡的姑娘最麻煩。
小姑子乖巧懂事,可也到了花齡。他們倆都在廠裡上班,又都是忙,一個照顧不到就有可能落下埋怨,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趙雅芳懂弟弟和弟媳的為難,主動講道:“雅萍可以來我這住,正好我可以輔導她課業。”
“不來不來,用不著。”
趙根瞪了閨女一眼,嘴裡直接拒絕了,“你姑父說一嘴,哪就來城裡上學了。”
他想著閨女跟著婆婆一起生活,還有帶著小姑子來家裡住的?
又不是沒爹沒媽的,隻是上學而已,哪裡就金貴了。
尹滿倉也是實在心疼外甥女是個材料,要不是學習真好,他哪裡會多這個嘴。
“這有啥好為難的,住我家。”李學武見氣氛要冷,笑著開口說道:“過幾天我就去鋼城上班,家裡人少了我不放心。”
他看向趙根說道:“老叔這轉學手續您可得自己辦,來聯合學校我這邊能幫忙。”
“不過住我家就沒有大學教師輔導的待遇了,說不好還得幫忙帶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