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案子是怎麼解決的?”
鋼城的城市化進程比較京城就差很多了,從冶金廠出來,一路上坑坑窪窪的,直到城裡主乾路才好一些。
因為維度的緣故,東北的天要比京城黑得早一些。尤其是冬季,白天更短,下午三點多日頭便已西斜。陽光漸冷,汽車裡的光影斑駁閃爍,從車窗外看李學武的側臉時隱時現。
他彆著頭,也在從車窗裡打量著這座他來過很多次,卻從未長時間逗留的城市。
對這座城市他陌生又熟悉,他熟悉冶金廠,熟悉五金廠,熟悉紅星鋼鐵集團在鋼城,乃至是遼東的所有工業區。
除此之外,他隻還熟悉那座給他留下不少愉快記憶的二層彆墅,再無其他。所以說他對這座城市又是陌生的。
或許對於這座城市來說他也是個過客,是陌生的。
於喆不這麼理解,他姐跟他說好男兒誌在四方,欲求親顯須名揚。雖然不求他建功立業,或者光耀門楣,但跑路也算本事。
沒錯,他身上還背著案子呢。
“她說我不要臉——”
於喆的聲音從前麵傳來,還帶著一點點不服氣的樣子。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看向駕駛位問道:“然後呢?”
“我跟她說了,從喜歡她那天起,就沒打算要臉。”
於喆頗有種情聖的思維和情感,總能說出一些讓李學武覺得自己腦子跟不上年輕人時髦的話。
“在要臉和要她的這道選擇題裡,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把我的所有奉獻給她。隻要我有的,隻要她要的,都給她。”
“然後呢?”李學武聽過無數狗血的愛情故事,還真是頭一次聽見有人耍流氓都這麼清新脫俗的。
如果僅僅是狗血,那他早就不問了,可如此庸俗的狗血愛情故事,他還真想再問一句。
於喆並不是故意賣關子,他說話辦事就這樣,用於麗的話來說就是沒長大,跟小孩子似的。
嗯,有小孩子一般的天真和淳樸,但用在一個成年人的身上是不是換個彆的詞更合適?比如說傻……
“唉——”長歎一聲,他有些痛苦地講道:“她終究是錯過了我,現在執迷不悟,未來說不定要抱憾終身呢。”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保衛科抓你還真不冤。”李學武眉毛一挑,看向窗外說道:“我都差點以為你來不了鋼城了呢。”
“多懸啊——”於喆想到這裡也是忍不住地慶幸,嘿笑著說道:“聽說我調到小車班給領導開車,她媽倒是換了態度。”
“哎!領導你說……”
“看車——!”
李學武見這小子冷不丁地回頭看他,趕緊指了指前麵。彆特麼剛到任就出車禍上西天了,那他也太冤了。
“沒事,我心裡有準兒。”
於喆藝高人膽大,回頭坐正了身子,笑著解釋道:“在大車班我都敢把車開牆上去,特意在山上練的手藝。”
這個貨色一般人跟他說不到一塊去,他能把你的批評當誇獎聽,更不會在意你的冷臉或者惱火。
這叫什麼來著?
說他是滾刀肉都算誇他了。
“領導,您說她媽是不是相中我了啊?”於喆還沒忘了剛剛的話題,繼續問道:“怎麼就勸她閨女不追究這件事了。”
“嗯,還能是什麼原因。”李學武瞥了他一眼,翻著白眼道:“許是先前沒見過你,現在被你的俊俏容顏所打動了唄。”
“真噠?!哈哈哈——”
於喆真信了,他覺得李哥沒必要忽悠他,連李哥都認定的事實,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自己呢。
“我就說的嘛,她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
“嗯,你好好工作。”李學武對這小子已經沒奈何了,隻能忽悠他道:“等你有了成績以後她會更後悔的。”
“嗯,知道了哥,我就是這麼想的!”
於喆見他這麼說,心裡非常感動,連他姐不允許他叫的稱呼都脫口而出了,看樣子是真把李學武當老大看了。
這一點倒是跟聶小光有些類似,兩人都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領導,有事您就指使我。”於喆咧著大嘴嘿嘿笑著說道:“給您辦事我絕對不惜力。”
“嗯,好,我看好你的。”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看著窗外的街景點點頭,應付著他的話癆。他這幾個司機還就屬這小子話多。
聶小光其實話也多,隻是有韓建昆帶過,那嘴早就釘上拉鎖了,哪裡會跟他扯沒用的。
再一個,聶小光心思重,像是催熟的西瓜,嘴一點都不甜。
你再看看這個貨,見著娘們兩眼發亮,跟人打招呼不是叫哥就是叫姐的,明明是個憨貨,卻偏要偽裝成智者。
李學武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要不是有於麗這層關係,他如何都不會用這小子的。
不過既然用了,他也沒後悔,擺他在身邊,總能有點用處,至少辦公室那些家夥就有點懵逼了。
他們或許沒見過集團機關辦公人員基本素質的上限,但這一次總算見著下限了。
“領導,那個廖主任看著不像好人啊。”不知道是想起什麼來了,於喆突然地說,“陰陽怪氣的,笑起來真假。”
“你都會相人了?”李學武淡淡地說道:“這邊同集團到底不一樣,謹慎一點,出了事我可不管你啊。”
“放心吧,您。”於喆咧嘴一笑,道:“能陰我的人還沒出生呢,比不要臉我還能輸了不成?除非他比我還不要臉。”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李學武坐直了身子,看向前麵講道:“對象的事你姐跟我提了,不要在這個上麵再犯錯誤了。”
“領導——”於喆頗有些為難地說道:“其實我自己也可以的,我還是向往自由戀愛。”
“誰要給你包辦婚姻了?”
李學武好氣又好笑地講道:“你要有那個本事,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就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
“我自己能有什麼問題。”於喆也不是不服氣,就是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都是她們有眼無珠嗎?”
“開車吧。”李學武合上眼睛,語氣無奈地說道:“等回頭給你找個戴眼鏡的,一定能合適。”
“戴眼鏡的?”於喆還沒明白領導這話是什麼意思,嘴裡嘀咕道:“他們說戴眼鏡的都燒……”
——
“叔叔——”
於喆按照領導的要求開車來到一片小洋樓的位置,剛下車便見個小男孩從院子裡飛奔而來。
東北人都這麼客氣嗎?
“嗯嗯,給你糖吃。”
他還真淳樸,聽見人家喊叔叔,這就要從兜裡掏糖給對方。隻是那孩子跑到跟前卻躲了他,眼神怪怪的。
“叔叔。”付之棟還真是頭一次見著這麼愣的,這麼大的人了,撿他的便宜要不要臉啊。
“嗯,又長高了不少啊。”
李學武從車上下來,見乾兒子站到自己身邊,便笑著點了點頭。再看向滿臉尷尬的於喆說道:“幫我把行李拿下來吧。”
“好——好的,領導。”
於喆被那倒黴孩子虛晃一槍,臉色漲的通紅,這會兒得了台階趕緊揣起糖塊往後備箱的方向走。
“叔叔,媽媽說你要來鋼城工作了!”付之棟又看了一眼那司機,這才仰起頭看向叔叔,滿眼欣喜地問道:“是真的吧?”
“嗯,是真的。”李學武笑了,點頭說道:“以後就拜托你多多照顧我了。”
“沒問題,哈哈哈——”
付之棟真是高興壞了,這會兒更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等回頭見母親從院裡走了過來,又大聲喊道:“媽媽,叔叔來了。”
“之棟,要有禮貌。”
周亞梅見兒子大喊大叫,給了他一個注意的眼神。見兒子努力閉緊的嘴巴依舊帶著笑,這才看向了朝思暮想的那個男人。
“您來了。”
“領導,行李要送進去嗎?”
於喆這個時候拎著兩個箱子走了過來,目光掃過站在院門口那少婦,眼睛便有些移不開了。
戴眼鏡的……戴金絲眼鏡的……戴金絲眼鏡的少婦……
他心裡跟打鼓似的,臉上剛剛消散的紅又騰地泛起,默默念道:這就是領導要介紹給自己的對象?
不對啊,這孩子都這麼大了!
其實吧……要是這樣的……也不是不行啊……
“給我就可以了,謝謝。”
周亞梅不知道送李學武來這邊的司機是冶金廠的,還是從京裡跟來的,謹慎小心的性格不想讓對方進院。
李學武卻是同她點了點頭,給他介紹道:“這是於喆,我從京裡帶來的司機。”
他又看向於喆,給他介紹道:“你叫周姐就行,以後我就住在這邊,每天早晨8點來接我,行李放在玄關就行了。”
“周……周姐……”於喆真是頭一次見著如此有味道的女人,一下子就淪陷了,連話都說不利索。
他癡癡的模樣看得周亞梅眉毛一挑,望向李學武的目光裡就帶了幾分探究,似乎是懷疑他用人相人的水平了。
李學武能說什麼,有什麼話也不能在這說啊。他左手攬住了乾兒子的肩膀,右手給於喆指了指院裡,讓他去放行李。
於喆紅著臉,低頭從周姐的身邊走過,好像個青春期小男孩,有點無所適從,笨手笨腳的模樣。
不怪於喆經此一難,就連李學武見著周亞梅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覺——這娘們化妝了!
瓜子臉的女人要是盤起頭發,再戴一副金絲眼鏡,微微的紅唇,斬男係數能拉高不止一個等級。
但凡身材不差的,那擱在後世都能被叫做女神。更何況她的身材比臉蛋還吸引人,你說這能怪於喆嘛。
李學武認真打量了她一眼,笑著說道:“漂亮了。”
“用你說——”周亞梅眉眼帶笑地嗔了他一句,等他攬著付之棟走進院門,這才跟了回來。
於喆很聽話地將行李放在了玄關處,出來同李學武打了個招呼,又低著頭叫了聲周姐,這便逃跑似的離開了。
周亞梅看了急匆匆離開連院門都忘了關的毛躁青年,回頭瞪了李學武的背影一眼,這才忍不住笑了出來。
***
“提前說好啊,我可什麼都沒買給你。”
玄關處,付之棟獻殷勤地幫乾爹找拖鞋,又接了乾爹的公文包和大衣,一副積極的模樣。
“我都八歲了——”
見乾爹如此說,他昂著脖子強調道:“我就是想你了,隻要你能來,我什麼都不要。”
“好兒子。”李學武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回頭看了一眼進門的周亞梅。
“得意什麼?”周亞梅見不慣他得意的壞笑,故意找茬嗔怪道:“還從京利裡帶來的呢,毛手毛腳的。”
“他是於麗的弟弟。”李學武多了沒解釋,隻說了這麼一句,便帶著乾兒子往客廳去了。
“於麗的弟弟,我說的嘛。”
周亞梅將李學武的皮鞋擺好,又將兒子沒掛好的呢子大衣用衣掛撐起,重新掛在了門口玄關的衣櫃裡。
略帶一點強迫症的她,等收拾好了這些才走進客廳,看向正在同兒子說悄悄話的李學武說道:“於麗硬塞你的?”
說完也沒等李學武回答,便又自顧自地講道:“一定不是了,她那麼謹慎個人,慣是看你臉色做事的。”
“我有你說的那麼不近人情嗎?”李學武聽了乾兒子的小報告,這才抬起頭說道:“原來的司機想要留京,用誰不是用。”
“你也不怕他給你惹禍。”
周亞梅從架子上重新撿了圍裙紮上,一邊往廚房裡走,一邊說道:“外任還是謹慎一點的好,找個歲數大的,最好是拖家帶口的才把握。”
“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乾特務的。”李學武不由得好笑,道:“用不著那麼謹慎,更用不著查人家祖孫三代。”
“管你——”聽李學武如此不領情,周亞梅倒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了,不由得嗔了一句。
李學武聽見了廚房裡的冷哼,低下頭看了看人小鬼大的乾兒子,也不禁覺得好笑。
“嘻嘻——”付之棟捂著嘴嬉笑著輕聲提醒他道:“媽媽沒有生氣。”
“啊——是嘛——”李學武也學著他壓低嗓音說道:“媽媽真生氣的時候是什麼樣啊?”
“就是不說話,瞪著你。”
付之棟這麼說著,又學了他母親真生氣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就抿著小嘴瞪著李學武。
這麼學了一下,他自己也覺得可樂,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聽著客廳裡爺倆的嘀嘀咕咕,還時不時地傳出笑聲,在廚房的周亞梅也忍不住笑了。
——
“從打聽說你要來便天天盼著。”
周亞梅站在兒子的房間門口,看著躺在熟睡了的兒子身邊的李學武,輕聲解釋了一句。
晚飯過後,爺倆還跟吃飯前一樣,坐在沙發上呿呿呿地說著什麼,周亞梅則是去廚房收拾。
等時間差不多了,她又給李學武放洗澡水,兒子便又是一副舍不得的模樣,好像很怕他叔叔借著洗澡的理由從衛生間跳窗逃跑,一去不回似的。
周亞梅想說他兩句,可想到從小缺少父愛的他,她又有些舍不得。這邊還沒等她想好怎麼說呢,李學武那邊已經招手了。
兒子好像一隻快樂的小鳥,笑著跑去了洗澡間,完全沒在意她這個母親的意見。
爺倆也不知道怎麼就有那麼多話要聊,完全不給她插話的機會。李學武也是慣著孩子,真當他是小大人似的認真對待。
周亞梅承認自己對孩子的教育有失偏頗,是她太緊張了,也是太在意了,給了孩子不少壓力。
隻是她也是第一次做母親,雖然學過很多心理學的理論知識,但在自己的孩子麵前,她總會丟失職業素養。
李學武倒是很有耐心,洗澡過後爺倆來到樓上繼續聊,就在付之棟的臥室裡,倆人擠在一張小床上。
付之棟比其他孩子成熟的更早,去年就不磨著她講睡前故事了,娘倆都是在樓下看書到時間,各回樓上休息。
隻是今天看兒子親近李學武的樣子,以及靠在他身邊熟睡的麵孔,周亞梅就有些忍不住落淚,心都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