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長好——”
“秘書長,您回來了。”
“秘書長——”
……
聽著一聲聲問候,李學武頗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可他明明才離京不到一個月。
張恩遠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努力挺起腰板,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不時地回頭同李學武介紹機關年前年後情況的栗海洋見他如此都覺得有些彆扭。替他累得慌,那張臉都有些麻了吧。
張恩遠現在還不覺得辛苦,他隻是不想丟了秘書長的威儀,更不能墮了集團在遼東企業乾部的威風,所以才這樣做的。
“好——嗯——好——”
李學武邊走邊聽著栗海洋的彙報,同時微笑著點頭應付走廊裡的招呼。
今天是大年初五,該上班的都已經回來上班,春節假期已經結束了。
就連鋼城冶金廠的兩位楊副主任也都回了鋼城,隻是李學武沒有遇到罷了。
“領導聽說您從遼東回來,早早地便推了下午的行程,就是為了等您。”
栗海洋笑著解釋了一句,這才走到李懷德的辦公室門口敲響了房門。
而這個時候李學武也適時地“抱怨”道:“何以至此,早就跟辦公室說過了,還要領導掛念,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從這一段節奏的把握就不難看出栗海洋作為秘書的功底,也表明了李學武在集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是在乾什麼?
當然是給李學武墊話,將今天的特殊安排全歸功於李主任對秘書長的關心。
同樣的,李學武在回答的時候他也將房門敲開了,這一句客氣也被屋裡的李主任“恰巧”聽見了。
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甭管李主任同秘書長的關係如何,也不用看前段時間兩人之間的齷齪,栗海洋作為李懷德的秘書必須恪守本分,萬萬不敢輕易下注,否則等待他的必然是雷霆。
給李懷德做了快五年的秘書,他非常了解李懷德,也了解集團的這些領導。
要說他最了解的,必然是秘書長李學武,這是他的老師和前輩。
雖然秘書長從未承認過他,他也從未表明過心跡,可兩人不是師徒勝似師徒。
有心人已經發現集團大秘栗海洋這幾年做事做人愈發的內斂成熟,看行事風格頗有秘書長的乾練風範,很是了得。
他把李學武當榜樣,自然觀察細致,參悟透徹,就憑借秘書長的手段和能力,李主任就算在前一陣的事情上惱火生氣,現在都快兩個月了,火氣早就消下去了。
至於說明明秘書長已經來電話要求輕車簡從,可李主任依然讓他用大紅旗去接站,這種小博弈可不是他能揣測猜忌的。
誰敢說秘書長同李主任生分了,誰又敢說李主任不信任秘書長了?
集團上下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領導博弈是常態,他們要把這種博弈當晴雨表,那一整年都彆有好天了。
他能看到的是秘書長身上的威嚴更盛,氣場更強,畢竟是攜執掌一方,貫穿上下的威儀回京,他隻能說現在的秘書長強的可怕。
“李主任,秘書長回來了。”
栗海洋先一步進屋,笑著招呼了一聲,這才讓開身子站在了一邊。
就在李懷德抬起頭看過來的時候,李學武已經龍行虎步地走進了辦公室。
“嗷呦,秘書長回來了!”
李懷德笑著從辦公桌後麵起身,從桌後繞了出來向李學武伸出了右手。
他倒是會算計,李學武也懂他的矜持,並沒有讓他多走便接住了他的手。
“李主任,我回來了。”
“哈哈哈——”李懷德笑的很是開心,拉著李學武的手拍了拍,這才抬手示意道:“回來好,快請坐,海洋泡茶。”
“哎——”栗海洋其實已經有所行動,走到茶櫃邊上才應了這一句。
張恩遠有些拘謹地同秘書長一起進屋,可他見兩位領導握手寒暄,便站在了一邊,這會兒倒是有幾分尷尬。
栗海洋多聰明個人,是集團稱得上的七巧玲瓏心,這會兒已經讓了他坐下。
位置當然不可能是沙發上,而是沙發邊上的椅子。那椅子的位置與沙發不遠不近,正適合秘書做記錄和聽候安排。
他之所以跟著進來,也是因為他手裡還拎著秘書長的公文包呢,裡麵有領導此行回京要用到的一些資料和文件。
“我上午還跟海洋算計著你的行程,估摸著你能幾點鐘到。”
李懷德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身邊坐在三人沙發上的李學武微笑著講道:“聽說你要回來,他便毛遂自薦要去接你。”
“謝謝海洋了。”李學武聽老李這麼說,轉頭看了來送茶水的栗海洋,笑著說道:“就是陣仗有點大,把我和列車員都嚇了一跳。”
“哈哈哈——”李懷德隻是沒在意地笑著,可栗海洋已經聽出了秘書長話語裡的彆有意味,這會兒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啊秘書長,是我太著急要接您了。”
說話是有藝術的,李懷德隻用一句話便將他的主張按在了秘書的身上,堵住了李學武的嘴,不讓他說話。
到底是誰安排的大紅旗去火車站站台上接他已經不重要了,也用不著猜想。
這麼說吧,要是沒有李懷德的明確授意,他栗海洋有幾個膽子敢這麼做。
當然了,話又說回來了,事已至此,李懷德不承認,他栗海洋還能拆領導的台不成?
就算李學武再問一句,栗海洋也隻能說會錯領導的意思了,是他決定用大紅旗去接站的。可真到了這一步,那大家的臉上就都不好看了。
所以你看李學武先是謝了栗海洋,又用一個小玩笑委婉地表達了不滿和拒絕。
李懷德隻是大笑,栗海洋明明早就解釋過了,可這會兒還是要背鍋。
張恩遠坐在一邊仔細地聽著,認真地看著,以他工作十多年的經驗和精力觀望,還是覺得有刀子呼呼地從眼前飛過。
在鋼城大家都說京城水深,今日至此,可見一斑。
“行了,秘書長已經接到了,你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李懷德笑著擺了擺手,對栗海洋說道:“帶這位同誌去你那坐坐吧。”
“是我在冶金廠的秘書,張恩遠。”
李學武先是給李懷德做了介紹,這才轉頭看向張恩遠點點頭,交代道:“把文件留給我,請海洋同誌帶你去轉轉。”
“是,秘書長。”張恩遠回答的很是乾脆,站起身將文件包交給了他,給李懷德道了一聲再見,這才隨著栗海洋出門。
辦公室裡,李懷德見他打開公文包,笑嗬嗬地問道:“聽說你一直在調研?”
“成果怎麼樣?”他迭起右腿,端起茶杯說道:“相信不止是我等著急了。”
“單位太多,範圍太廣。”李學武將剛剛從包裡掏出來的文件整理好,嘴裡則是回應道:“我也想摸摸遼東的底。”
“我倒是很理解你。”
李懷德從李學武的手裡接過文件,點點頭滿意地說道:“你從來都是謀而後動的性格,有些事真就不能急。”
“你是從奉城來?”他一邊看著手裡的調研報告,一邊問道:“營城那邊怎麼樣,冰災是否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奉城機械廠那邊情況如何?”
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看樣子是對他的這份調研報告缺乏一些必要的信心了。
李學武並沒有著急做介紹,而是將手裡的另一份報告擺在腿上,這才看著他講道:“我初二到的營城,情況不容樂觀。”
他很是認真地介紹了渤海灣冰災的實際情況,著重介紹營城船舶和港區在此次冰災中遭遇的困難以及應對辦法。
在介紹中他也強調了營城船舶和港區正在積極收集相關的材料,製定應急預案,同時為以後港區運營做保障準備,港區的設計團隊也在做相關的實驗。
李懷德目光並沒有離開腿上的文件,可李學武彙報了這麼長時間他都沒有翻頁,可見是對他的彙報很是關注。
當聽到李學武介紹渤海灣港務管理局和航運管理處申請了飛機和炸藥來破冰的時候,他抬起頭頗為感慨地講道:“落後就要挨打,技術落後要挨老天爺的打。”
“真是活活兒欺負人啊。”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說道:“營城港區和船舶製造廠要儘快應對此情況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來。”
“這是困難,也是機遇。”
李懷德放下茶杯看向李學武認真地講道:“沒有誰比營城船舶更能直麵這種災害,更有機會拿到第一手的經驗了。”
“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李學武語氣鄭重地介紹道:“在同營城船舶和港區的乾部座談時我著重強調了您對於集團科技發展工作的指示,也強調了這一次災害應該給我們的警示。”
“同誌們都很有自信,在會議上踴躍發言,講了很多辦法和目標。”
說到這裡李學武的臉上才有了幾分笑意,挑揀著有代表性的意見和建議給李懷德做了彙報和講解,還提到了新技術。
李懷德聽得很認真,還時不時地點頭,針對彙報中的一些關鍵做了提問。
李學武這一次是有備而來,李懷德又特意空出整個下午的時間來等他,兩人自然有的是時間來討論,所以說的很全麵。
***
三樓走廊,今天過往的辦事人員很多,尤其是下午這段時間。
很多人都聽說了,秘書長是乘坐李主任的汽車回來的,一回來就進了辦公室。
沒人知道兩位領導在聊著什麼,但他們能猜到這些話題一定非常重要。
集團連著各工業企業、事業單位,誰又能置身事外,與集團業務脫鉤。
每個企業的負責人以及機關的辦事人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集團機關的關係。
這麼說吧,集團機關要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那一天之內就能傳遍整個集團。
關係網的營建不僅僅是自下而上的趨炎附勢,也有自上而下的主動結交。
誰敢說自己未來一直會在集團機關工作,沒有基層關係到時候下去了不麻爪?
再說了,就算一直在集團機關工作,他們也需要基層的關係,否則他們就是睜眼瞎,下麵的事情又怎麼會傳到他們耳中。
領導要用他們,給他們進步的機會,還不是看重他們的能力。
這基層關係和基礎也是經營能力的一種,至少三樓路過的這些人是這麼想的。
如果誰能夠在第一時間拿到秘書長同李主任談話的主要內容,那誰就能占據第一手資料,與下麵做一些“交易”。
工作感情交易也是交易。
當然了,他們從三樓走廊“路過”一兩次還行,要是頻繁地走動,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的目的,裝還是要裝一下的。
所以人來人往,今天下午三樓走廊特彆的熱鬨,可也保持了一定的克製。
但對於張恩遠來說,這些人看向他的目光裡除了貪婪還有彆樣的深意。
雖然秘書長已經說了,他可以請栗海洋帶著他轉轉機關各辦事機構,可他哪裡敢走,萬一領導臨時相召,或者隨時結束談話出來了呢?
領導不在的時候他可以開小差,但領導需要的時候他必須在。
栗海洋當然也理解他的堅持,隻問了他一句,見他不願意去,便安排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休息,自己出去忙了。
對於栗海洋,張恩遠也有敬而遠之的心理,這位集團大秘還是管委會主任、總經理辦公室的副主任,可不是一般人物。
他來的時候就無數次警告自己,萬萬不能給秘書長丟了麵子,更不會越線。
與栗海洋相交沒什麼,可對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探究和輕視早被他看在了眼裡。
倒不是說他孤芳自賞,驕傲不容褻瀆,而是他不想給秘書長惹麻煩。
在鋼城他代表了秘書長,在京城更是如此,萬一有人拿他作伐子呢?
你說栗海洋是好人,可機關裡哪有好人,秘書長也沒說他可以結交集團關係。
這麼多年的沉寂,機關的生存法則他早就悟透了,領導沒交代的事絕對不做。
與其巴結對方,倒不如謙恭守序,恪守本心,讓對方不敢輕視,不敢糊弄。
給秘書長當秘書,跟著領導還缺來京的機會?這機關有什麼好轉悠的。
張恩遠不稀奇,更不好奇,隻端坐在辦公室裡整理著領導的資料。
他最近一直都在揣摩學習秘書長的行文風格,就算比不上秘書長的文案水平,可也得積極努力為領導貢獻綿薄之力啊。
所以集團機關的這些閒人在探查不到李主任辦公室的情況下,準備將目光投向秘書長帶來的那位秘書身上時,卻發現那位可真是沉得住氣,竟然寫起了文字。
這讓有心進屋打個招呼,攀個交情的那些人碰了壁,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栗海洋這位副主任就那麼忙?連招待張恩遠的時間都沒有?
怎麼可能呢,是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所以才主動躲了出去。
他要是在屋裡陪著,那無論是幫張恩遠擋了這些暗箭,還是幫那些人做了引薦,他都會落得個裡外不是人。
這種吃虧的買賣他怎麼可能做呢,能成為集團領導的秘書總得有點考驗吧。
當然了,他也沒走遠,視線一直都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防備著張恩遠突然離開,或者有誰膽大包天地去主動探查。
他要盯著張恩遠,也要盯著主動掉進陷阱的那些人,這就是副主任的能耐。
幸好,張恩遠這麼“一把”年紀真不白長,再一次印證了秘書長的識人之能。
同樣的,機關這些人對秘書長還有幾分敬畏之心,沒覺得秘書長去了遼東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栗海洋盯著自己的辦公室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防備張恩遠被“欺負”。
畢竟是秘書長的秘書,集團領導帶回來的人,要考驗和試探可以,真鬨起來他第一個要挨批評,這不是給領導難堪嘛。
剛剛李主任和秘書長都交代他招待張恩遠,這會兒要是出了事,他先遭殃。
王露從辦公室裡出來,見他“狗狗祟祟”地站在樓梯拐角處抽煙,好笑地逗了他道:“沒聽說咱們三樓禁煙了啊——”
“嚇——嚇我一跳!”
幸好這口煙剛剛吐出去,不然要被突然襲擊的王露給嚇死。
栗海洋瞪了瞪眼睛,好氣又好笑地質問道:“知道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
“就嚇你個膽小鬼——”
王露扯了扯嘴角,順著他剛剛的目光看了一眼,問道:“你在這偷瞄什麼呢,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被我抓到了?”
“你真是不講道理啊。”栗海洋翻了個白眼,使勁抽了一口煙舒緩了緊張的心情,這才講道:“我能有什麼虧心事。”
“是不是相中哪個了?”
王露順著他剛剛的視線方向並沒有看到什麼,隻是他辦公室的方向。
這有什麼好看的,難道是在抓賊?
不過她心中疑惑,嘴上依舊玩笑著,這機關裡哪裡能說真話了,瞎扯淡唄。
栗海洋倒是風趣,抬起夾著香煙的手指了指自己辦公室的方向,道:“你能不能看出一點門道來,考考你的眼力。”
“閒著了吧你——”
王露像是看傻子一般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你這是釣魚呢,還是捉賊呢?”
“哎!還真讓你說對了!”
栗海洋壞壞地一笑,吐了一口煙圈說道:“我這既是在釣魚,也是在捉賊。”
“神經病,早點吃藥啊!”
王露白了他一眼,懶得跟他在這磕打牙,抱著手裡的文件往前麵走去。
栗海洋眼珠子一轉,快速在鞋底按滅了手裡的煙頭,追著王露輕聲講道:“你就不好奇秘書長帶來的那位秘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