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我才兩天就受不了了,”明浩的聲音沙啞,“我昨晚居然有那麼一瞬間,真想...真想把枕頭捂在爸臉上...”他說著,突然大哭起來,“我怎麼會有這種念頭?我還是人嗎?”
明遠抱住弟弟,淚水也奪眶而出。他完全理解那種感受,因為在無數個不眠之夜,同樣的念頭也曾在腦海中閃現過,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罪惡感。
兄弟倆平靜下來後,坐在老宅的門檻上,望著院子裡那棵老槐樹發呆。那是父親四十年前親手種下的,如今已亭亭如蓋。
“哥,你還記得小時候,爸帶咱們去河邊釣魚嗎?”明浩突然問。
明遠點點頭,怎麼會忘記呢?那時的父親笑容可掬,耐心教他們如何掛餌、甩竿。中午,一家人圍坐在樹蔭下,分享母親準備的簡單午餐。父親會把雞蛋羹裡的蝦仁挑出來,分到三個兒子碗裡。
那樣溫良謙讓的父親,到底去了哪裡?
“媽就是被爸氣死的。”明浩低聲說,仿佛在陳述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
明遠沒有反駁。母親去世前那段時間,確實經常打電話向他們哭訴父親的變化。起初他們都不相信,直到親眼目睹父親如何對待母親——無端指責、疑神疑鬼、日夜不休地折騰。母親心臟病發作那天,正是因為父親半夜非要吃城南的豆腐腦,母親冒雨出去買,結果摔了一跤,再也沒能醒來。
葬禮上,父親哭得最傷心,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害死了老伴。可不過一個月,他又變回了那個“惡魔”。
“二哥,漫長的伺候日子,該咋辦呢?”明浩問出了明遠最害怕的問題。
明遠望著越來越密的雨幕,無言以對。
這時,屋裡傳來父親的喊叫:“人都死哪兒去了?我要尿尿!”
兄弟倆對視一眼,明浩正要起身,明遠攔住了他:“我去吧。你歇會兒,今天就回去。”
“那你呢?”
“我再想想辦法,總不能讓爸一個人。”
明遠走進屋裡,忽然注意到牆角那個老舊的書櫃。那是父親最珍愛的家具,裡麵整整齊齊排列著他收藏了幾十年的書籍。明遠記得,小時候父親常從裡麵拿出《詩經》《論語》,教他們誦讀。
“爸,我給您拿尿壺。”明遠說著,走向床邊。
突然,他的目光被書櫃底層一個半開的抽屜吸引。那抽屜似乎多年未被打開過,此刻卻露出了一角黃色。鬼使神差地,他走過去,拉開了抽屜。
裡麵是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封麵上是父親熟悉的筆跡——《病中日記》。
明遠的心猛地一跳,回頭看了看床上的父親,老人正閉目養神,似乎沒注意他的動作。他悄悄拿出日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麵的日期是五年前。
“今日確診,阿爾茨海默病早期。醫生說病情會逐漸惡化,最終會忘記所有人,包括自己。天塌地陷...”
明遠的手開始顫抖,他快速翻動著頁麵,一頁頁讀下去。日記詳細記錄了父親這五年來病情的發展,每一次記憶的衰退,每一次情緒的失控,以及他如何努力地與疾病抗爭。
“今天又對老婆發了脾氣,事後完全不記得說了什麼。她眼睛紅腫,想必我又傷了她的心。我這種人,不如早點死了乾淨...”
“明達來看我,我竟然一時沒認出他來。他眼中的失望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晚上不敢睡,怕一覺醒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明遠打電話來,我聽得出來他工作壓力大,想安慰他,卻不知怎麼開口就變成了指責。我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昨夜尿頻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實不是真的想小便,隻是害怕。害怕黑夜,害怕遺忘,害怕成為孩子們的負擔。老婆起來伺候我十幾次,她身體也不好,我心疼啊...”
“有時候故意鬨脾氣,隻是想證明還有人在乎我。明知這樣會惹人厭,卻控製不住。我是真的瘋了吧...”
日記的最後一頁,是三個月前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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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走了,是我害了她。如今孩子們肯定恨透了我。但醫生說我還可能活好幾年。幾年...多麼可怕的詛咒。有時候想,不如來個痛快,卻又舍不得孩子們。明達、明遠、明浩...我的三個兒子,爸爸對不起你們...”
明遠再也讀不下去,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抬頭看向床上的父親,那個被他暗地裡咒罵為“惡魔”的老人,此刻蜷縮著身體,像個無助的孩子。
原來,所有的“裝瘋賣傻”都是疾病的症狀;所有的“故意折磨”都是失控的結果;所有的“靈敏反應”都是一個老人對尊嚴的最後堅守。
明遠走到床邊,輕輕為父親掖好被角。老人睜開眼,渾濁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清明。
“明遠...”父親輕聲喚道。
“爸,我在這兒。”明遠握住父親枯瘦的手。
“爸...對不起你們...”老人斷斷續續地說,眼角滑下一行淚水。
明遠俯身抱住父親,哽咽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爸。我們早該明白的...”
窗外,雨絲逐漸變得稀疏,仿佛大自然的情緒也在逐漸平複。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如同一束希望之光,灑落在這個曾經充滿溫情的家。明遠靜靜地站在窗前,凝視著那縷陽光,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
他深知,前方的道路依然漫長而艱難,充滿了未知和挑戰。然而,與過去相比,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因為,至少現在,他們終於開始理解那個一直被困在疾病中的父親。
曾經,父親的行為讓他們感到困惑和恐懼,他們將他視為惡魔,認為他的所作所為隻是為了討債。但如今,明遠明白,父親並非如此。他隻是一個被病痛折磨的人,他的怪異舉動其實是在求救,是對家人關愛的渴望。
這一認知的轉變,讓明遠對父親的看法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他不再怨恨父親,而是心生憐憫和同情。他意識到,父親也需要他們的理解和支持,就像他們曾經需要父親的關愛一樣。
陽光漸漸灑滿整個房間,照亮了每一個角落。明遠深吸一口氣,決定勇敢麵對未來的路。無論困難有多大,他都要與家人一起,去理解、去包容那個生病的父親,給予他溫暖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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