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輕女冠是誰?”
“我見過她,靖王的女兒,朱白鯉。”
“是她?”
官眷們抬頭看向石階上。
萬眾矚目之中,皇後溫柔的牽起白鯉手腕,從容走下台階,像是牽著自己的女兒。白鯉白皙的脖頸修長,像是從神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神鹿,清澈見底。
石階上,獨留下薛貴妃麵目陰鷙。
皇後來到妃嬪們麵前駐足,妃嬪們紛紛垂首,連帶著身後的誥命與官眷一起,如潮水般讓開一條道路。
人群分開時,人群中的烏雲重新跳入白鯉懷中,皇後鬆開她的手調侃道:“奇了怪了,這小東西跟本宮都沒有這般親近,怎麼與你一見如故?難道它有靈性,也知你是天眷之人?”
皇後說話聲越來越大,不像是說給白鯉聽,反倒像是說給所有人聽:“既如此,往後你可多來坤寧宮,也好讓上天多多眷顧我坤寧宮。”
白鯉懷抱烏雲頷首行禮:“是,皇後娘娘。”
皇後看向一旁的神宮監提督,麵容沉靜道:“提督大人,沒問題吧?”
神宮監提督臉上還留著那條溝壑般的血痕,忙不迭躬身:“娘娘開金口,自然是沒問題的。”
皇後笑著對白鯉說道:“走吧,陪我采桑去。”
她帶著白鯉從妃嬪、官眷、女冠當中穿行而過,目不斜視。
朱靈韻站在人群中,默默看著白鯉從自己身邊走過。她想擠開人群走到近前,提醒白鯉彆忘了帶自己一起走,可解煩衛早已守在人群邊緣,如一堵牆,用眼神將她逼退。
她幾次想開口呼喚,可宮中女使手持皇後金節一陣抖動,嘩啦啦的聲響提醒諸人肅靜,她隻能將嘴邊的“姐姐”二字慢慢咽了回去。
白鯉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朱靈韻忽然在想,若是以前,姐姐一定會想辦法帶上自己吧。好吃的全都給自己,為自己遮風避雨。
若沒有玄真……
皇後儀仗先走,之後是妃嬪再之後是誥命,最後才是景陽宮女冠。朱靈韻隻能跟在儀仗隊伍最後麵,目光穿過人潮縫隙隱約看見白鯉的背影。
覆水難收。
官眷之中,齊昭寧忽然沉默了,齊昭雲轉頭看她:“怎麼突然悶悶不樂?”
齊昭寧沒頭沒腦問道:“她就是汴梁四夢裡的那位郡主吧?”
齊昭雲無奈道:“白鯉郡主就是白鯉郡主,不是什麼汴梁四夢裡的郡主,你不要入戲太深了。”
齊昭寧沒有說話,她定定的看著白鯉迎麵走來,又擦肩而過。
她看著對方沒有一絲妝容的清澈臉龐,回想對方剛剛穿過人群走上大殿的筆直背影,輕聲自言自語:“難怪見過他們的說書人,要把他們寫進故事裡。若換我寫這個故事,也會覺得他們般配,他們骨子裡是同一種人。”
齊昭雲納悶道:“說什麼呢?”
齊昭寧轉頭看向齊昭雲,眼底藏著複雜心思:“姐,陳跡騙了我他為郡主牽馬絕不是他所說的人情世故,他們之間有情。他去天寶閣也不是為了我,你看到朱白鯉頭上的木釵了嗎,我猜陳跡是為她去的,所以他才會隻買一支素銀釵。”
齊昭雲歎息一聲:“你就隻憑見這一麵,便能如此篤定嗎?萬一你猜錯了呢。”
齊昭寧堅定道:“我不會猜錯的,一定如此。”
齊昭雲勸慰道:“即便真如你所想,白鯉郡主已身在景陽宮,他們之間再無可能,你又何必介懷?”
齊昭寧忽然笑了起來:“是啊,有情又如何。從小到大,我齊昭寧想要的,還沒有得不到的。”
齊昭雲喃喃道:“有情又如何……”
齊昭寧意識到姐姐心緒低落,當即好奇道:“姐,你與那黃闕如何了?”
齊昭雲低聲道:“爺爺要他入贅,他不肯。”
齊昭寧挑挑眉毛:“他為何不肯?入贅我齊家又不會辱沒了他。”
齊昭雲看向遠方天色:“不怪他。”
……
……
皇後與白鯉走入桑園,不知為何,白鯉在她身旁忽然安心下來。
皇後笑意盈盈道:“今日多謝你了,若非你得上天眷顧,這盆臟水肯定要潑在本宮身上了。”
白鯉微微低頭:“娘娘無需客氣,這是民女應該做的。”
皇後好奇問道:“方才,你是如何拋出九次陰陽的。”
白鯉斟酌著解釋道:“住進景陽宮後,曾有仙人向民女托夢,方才民女見皇後娘娘危難,便鬥膽一試。”
皇後打量她神情,知她在說謊,卻並不在意。
這世上,誰又沒有秘密呢?
皇後笑著說道:“你倒是挺勇敢,連解煩衛都不放在眼裡,就敢那麼直愣愣走上大殿來。萬一被攔住了怎麼辦,萬一被扣大不敬的帽子怎麼辦?薛妹妹此時或許也悔恨,今日她算計了所有事,唯獨沒算到你這個小小的景陽宮女冠。”
白鯉沉默不語。
她並沒有旁人想得那麼勇敢,她隻是知道,有人劃著一葉扁舟來到這裡,一定經曆了大風大浪,吃了不少苦頭。
那她也該做些什麼。
皇後站在一顆桑樹下,抬頭看著陽光從樹葉縫隙灑在臉上:“今日見你登上石階時,我有些恍惚,竟像是二十餘年前在正陽門第一次遇見你父親。”
白鯉一怔。
皇後言語間與父親靖王交情匪淺,可往日從未聽人提及過。
元瑾在兩人身後聽聞此言,立刻遞上金采鉤提醒道:“娘娘,該采桑了。”
皇後卻不理她,自顧自感慨道:“你們長得其實並不像,性子也不一樣,但方才偏偏就有些恍惚。”
元瑾麵色一變回頭屏退宮中女使:“去旁邊采桑,沒有我允許,不準過來。”
皇後繼續說道:“那年他從南方平叛歸來,我們一群女孩子等在正陽門裡守著。我還記得,我那天帶了一支白色的簪花,那是我最美的時候。可這一轉眼,他已經不在,連我也要老了。”
白鯉沒有說話,因為這些話其實並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皇後撫摸著桑樹:“你看,這樹上有個靖字,是我小時候不懂事偷偷刻的,現在這樹皮都長得模糊了。我十五歲的時候就跟著母親來先蠶壇采桑,每年都來,那時候是看彆人祭祀蠶神,如今竟輪到自己。年年來,先蠶壇年年都一個樣,唯獨來采桑的人不一樣了。”
說到此處,皇後輕輕撫摸白鯉的臉頰:“真可憐啊,他們怎麼就那麼狠心,把你扔到景陽宮那種地方去。那些‘大男人’眼裡隻有江山社稷,隻有理想抱負,天天不是犧牲這個,就是犧牲那個,他們不會愛彆人,甚至不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