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早在收到常寶送來的東西時,就知道他這些年跟四皇子勾結的事,是隱瞞不住了。
他其實早有感覺。
這兩個月,殿下雖然每次看到他時,都跟以前一樣,但私下卻再也沒有獨自邀他對酌聊天。
起初,他以為是殿下太忙。
但次數多了,他心中也漸漸有所懷疑起來。
他隻是沒想到,殿下竟然會這麼快就查到他妹妹,又從他妹妹,查到了四皇子這邊。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就沒有掙紮。
他也沒這個資格掙紮。
李昌穿著雖然舊了,卻依舊平整的緋色官袍。
他看著常寶,並沒有出聲求饒。
他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連一點多餘辯解反抗的舉動都沒有。
隻是對著常寶說了一句“我知殿下要我做什麼,我隻有一個要求,請殿下放過我的妹妹。”
“我在這世上,隻有這麼一個親人了。”
“她就是個無知婦孺,不懂那麼多,這些年,我也從未與她說什麼,她身體不好,也活不了幾年了,請殿下慈悲,饒她一命。”
常寶一聽這話,就忍不住冷笑起來。
“李大人當真好本事,死到臨頭,竟然還替彆人先考慮起來了!”常寶實在恨透了李昌,說起話來,也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殿下自小就跟著你,待你如兄如友,你倒好!”
常寶沒忍住心裡的怒氣。
要不是當日的字條,他完全想不到,李昌竟然會背叛殿下!
這可是跟了殿下十多年的人。
除了他以外,李昌是殿下最信任的人。
在長安王離開的這些年,在殿下逐漸對陛下感到失望的這些年,殿下的喜怒哀樂,全都會與這個李昌分享。
他既是殿下的老師、屬臣,也是殿下的知己好友。
李昌的背叛,是紮進殿下心裡最鋒利的利刃。
即便殿下看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常寶知道殿下內心是難受的。
他冷著臉,繼續對著李昌陰惻惻道“殿下就是知道李大人在這世上無甚親眷,才對大人如此照拂,什麼都想著大人。”
“每年逢年過節,殿下何時不邀請大人於東宮吃飯?還親自替你相看女子,希望大人能多個貼心照顧的人。”
“你呢?”
“你就是這麼對待殿下的!”
李昌沉默不語。
但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他自然知曉,自己此舉有多離譜,又有多對不起殿下。
但行差踏錯。
棋子已經落局。
他在第一次私下見四皇子的時候,這事就已經沒了回頭路。
四皇子對秀蘭有救命之恩,又知曉秀蘭對他的重要性,以此拿捏要挾。
這些年,他內心亦是掙紮的。
即便告知四皇子的隻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但背叛就是背叛。
他太清楚,那個被他一手教大的殿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他絕對不會原諒背叛他的人。
絕對不會。
天光昏暗。
李昌坐在這昏暗的屋內,神情逐漸變得枯槁起來。
他在昏暗的光線下,垂下了頭。
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常寶怕刺激太過,回頭他臨陣倒戈,隻能忍耐著脾氣,冷著聲跟李昌說道“殿下怕臟了自己的手,不會動手,但你效忠的那個四皇子會不會做什麼,咱家可就不知道了。”
常寶說完還冷笑了兩聲。
他看著李昌,嗤笑道“大人最好祈禱今日能一舉拉下四皇子,那麼保不準,你那個妹妹,還能逃過一劫,可以安享晚年。”
“要不然等四皇子重新起勢,大人那個被你悉心護著的妹妹,究竟是生是死,咱家也就不能保證了。”
李昌聽完之後,未言,隻啞聲問了一句“殿下現在在何處?”
常寶冷笑“殿下在何處,與你何乾?”
李昌一聽這話,就知道殿下不會再見他了,他便沒再說話,任由常寶領著人,把他帶到了宮裡。
李昌一路沉默未言。
直到在文德殿前,看見顧長澤,李昌一臉枯槁的表情,才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殿下……”
看著遠遠走來的年輕男子,李昌呐呐喊道。
可那個記憶中,總是會笑著喊他“先生”的青年,今日卻連看都沒看他。
他孤高矜傲,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李昌初見他的時候。
他隻是同裡麵出來的宮人說了一句“孤有事要稟報父皇。”
那宮人瞧見顧長澤,自然不敢怠慢。
“殿下稍等,奴才這就去回稟陛下。”宮人說著就進去了。
沒過一會。
那宮人就出來了“殿下請進。”
顧長澤直接頷首進去,李昌看著他的身影,眸光微黯,跟著進去了。
貞光帝才見過三司。
知曉明月樓非天災而是人禍,偏偏才查到與此事有關的人,還直接死在了刑部大牢裡。
貞光帝自然是怒不可遏!
他讓人徹查此事。
才讓忠寧按著頭,消停一些,就聽到太子來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此時聽到腳步聲從外麵進來,貞光帝看著顧長澤,剛要說話,就瞧見太子那個老師也跟在他身後。
“怎麼回事?”
貞光帝原本要與人說明月樓的事,停在了喉嚨裡,他皺著眉問明顯神情有些不太對的太子。
顧長澤開口“兒子有樁事要向父皇稟報。”
貞光帝看顧長澤這副模樣,抬手止了忠寧的動作,他坐起身,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低頭不語的李昌。
“什麼事?”
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了一些。
顧長澤跪在地上,一臉怒氣不平,跟貞光帝說道“兒子知道,兒子這個大哥當得不稱職,但兒子總想著,兄弟之間偶有口角爭執,那也是正常的,就連對老三,兒子與他就算鬥得再厲害,但也從未在對方的身邊安插過什麼人。”
貞光帝聽到這的時候,眼皮就忍不住狂跳了兩下。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李昌的身上。
忠寧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但兒子不知道四弟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收買李昌!李昌是兒子的老師,也是兒子最信任的人,四弟這麼做,究竟是想做什麼?他是不滿兒子這個兄長,還是想取而代之!”
“兒子自認這些年,對他雖然不至於噓寒問暖,但兒子性格如此,無論對他,還是和老五,都是一樣的,兒子不明白四弟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若不是兒子發現李昌不對勁,恐怕還要被瞞在鼓裡。”
“堂堂大乾儲君,卻連身邊人都被彆人收買,兒子隻是想到就覺得夜不能寐!”
貞光帝早已愣住。
他本以為李昌是被老三收買,沒想到竟是那個他一直青睞有加,覺得聽話乖巧的老四……
怎麼會是老四?
即便是貞光帝,此時也不禁愣住了。
直到聽到“咚”的一聲,貞光帝回過神,就看見太子以頭叩地“兒子請父皇徹查,兒子也想問問四弟,他到底要做什麼!”
貞光帝皺眉“還不把太子去扶起來!”
“是、是……”
忠寧回過神,匆匆跑過去,扶起了顧長澤。
貞光帝看著被扶起來的顧長澤,見他額頭都有了紅印,不由再次皺眉。
他讓人去拿藥膏。
自己則看著李昌。
他這個長子,他清楚,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鬨到他的麵前來。
雖然不敢相信這事跟老四有關。
但貞光帝還是立刻就沉聲吩咐“傳四皇子進宮。”
這事若是真的。
那他這個四子,還真是騙過了所有人!
連他都騙過了!
想到前不久,他還覺得幾個兒子裡,他這個四子是最聽話的,沒想到如今就被狠狠打了臉!
兄弟之間有個爭執,很正常。
就算在對方身邊安插個什麼,貞光帝也不會覺得意外。
但李昌不是彆人。
假以時日,太子若是登基,李昌就是帝師!
直接收買儲君的老師,其心簡直可誅!
貞光帝雖然從前為了削削太子的銳氣,故意提拔三子,但儲君的位置由誰來當,他從未真的改過心思。
……
顧長玄得到消息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快馬急報。
顧長玄今日本就因為範家人的事,惴惴不安,此時聽說父皇急召他進宮,即便沉穩如顧長玄,此時也忍不住踉蹌了一下。
“殿下!”
童柯離得近,連忙伸手扶了一把。
他知殿下為何如此,他亦有所擔心。
此時見殿下這般,忍不住說道“不如屬下去回絕了,就說您生病了。”
顧長玄啞聲“你當是誰找我?”
“父皇的旨意,即便我真的病了,隻要還能走,就必須得去。何況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又能躲得了幾時?”
他心中仍舊不安。
範家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波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派去的。
但不管是誰,此舉實在對他不利。
唯一慶幸的是,範尤昨夜已經死了,範家人並不知道範尤跟他的合作,也不知道是他派人看著他們。
隻是這隱匿在範家人之後的人,還有殺了範尤的人,究竟是誰,顧長玄不知。
範尤在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他也不知道。
也正因為不知。
他才如此難受。
就像頭頂懸著一把不知道何時落下的大刀。
“那,屬下要不去找下舅爺?看看舅爺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和法子。”
童柯說的舅爺。
正是顧長玄的親舅舅,如今的禮部尚書兼內閣要員蕭鑒。
“來不及了。”
“而且現在去找舅舅也沒用,要是被父皇知道,隻會對舅舅不利。”
顧長玄知道輕重。
舅舅好不容易才進內閣,如今勉強才站穩腳跟,要是因為他的事被牽連,那蕭家就彆想著再起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