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過路口,彙入象堡地區略顯雜亂但充滿生活氣息的街道。
“破產了?家裡啊?”
“我也是聽彆人傳的,說時威家裡是在粵省做紡織品和成衣出口的,規模不小。”袁家興小聲道。
“但前年開始,聽說先是遇到歐美那邊搞反傾銷,訂單卡住了,資金周轉就出了問題。”
“後來好像是為了維持,借了挺多錢,有銀行的,也有民間借貸,利息很高。結果窟窿越補越大,最後好像是一個大買家突然破產,欠的貨款徹底收不回來了,這邊債主又逼上門,就這麼.....撐不住了吧。”
李樂輕輕“嘖”了一聲,“外貿這行,看著風光,風險也大,一頭連著市場,一頭靠著政策,哪邊刮風下雨都容易著涼。不過,像你說的這個時威,出國留學,一般家裡不都會提前準備好一筆錢,備足了學費生活費,以防萬一嗎?”
“那就不清楚了,”袁家興搖搖頭,目光投向窗外一個正用力推著滿載貨物的手推車的中年男人,“可能之前太順了,沒想過會倒得這麼快?也可能.....反正,時威以前花錢確實有點衝。”
“在zone1租的高級公寓,一周租金就兩千多鎊。車換過三輛,先是寶馬小跑,後來換了輛保時捷boter,最後是一輛瑪莎,旅遊、夜店、派對,換女朋友,還給女朋友買包,就,去年,我還在那個.....hippodroe兼職的時候,還見過他跟著一幫人來玩幾次,玩得挺大。”e?賭場?”
“嗯,”袁家興點點頭,“所以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車子、身上值錢的家當都賣了,現在讓他搬回這種一百多鎊一周的學生公寓,吃超市的臨期食品,找時薪六七鎊的兼職,這落差,估計夠他受的。”
“我看他也在到處找兼職,就幫他問了那個在足球俱樂部打雜的活兒,周末去幫忙整理器材、引導一下觀眾什麼的,時薪也就六鎊五,好歹能掙點飯錢,不過得這周才開始。”
李樂看了袁家興一眼,笑道,“可以啊你,人脈挺廣,足球俱樂部的活兒都能找到。”
袁家興也笑了,帶著點小得意,“鼻子下麵是嘴,勤問問唄。我打工的地方多,認識三教九流的人也多,有時候互相通個氣,哪兒有零工機會就知道了。反正都是出賣勞動力,哪兒給錢去哪兒。”
“我發現你好像不太和國內來的那幫人一起玩兒啊?”李樂換了個話題,“學聯活動什麼的,沒見過你。”
車子駛上滑鐵盧橋,剛還在的那點兒陽光又被收了回去,李樂搖上車窗,免得讓河風灌進來
“玩啥啊,”袁家興笑了笑,“家裡有錢的那撥,聊的都是車、表、假期去哪兒度假,或者家裡又給買了哪兒的房子,咱插不上話。專心學業的那撥,人家時間寶貴,要麼泡圖書館,要麼跟導師做項目,也沒空閒扯。”
“就算真有那麼一兩個能聊得來的,我這周一到周日,從早到晚都排滿了打工、上課、寫作業寫論文,這三座大山壓著,每天能睡夠六小時就謝天謝地了。”
說到這兒,袁家興帶著點自嘲的意味,“有時候感覺,我們雖然都在倫敦,都在se,但就像隔著一層玻璃看魚缸裡的魚,看著在一個世界裡,實際上活法完全不同。”
李樂默默點頭,能體會到這種微妙的隔閡感。
象堡區域混雜的街景在車窗外流動,快餐店、折扣超市、緊閉的卷簾門上塗滿塗鴉,與不遠處金融城玻璃幕牆的冷光形成鮮明對比。
這裡就像是倫敦輝煌表象下的一塊樸素補丁,聚集著許多像袁家興,以及他那位剛剛跌落的室友一樣,在現實重力下努力維持平衡的人。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樂最終隻是感慨了一句,熟練地將車拐上回se的路,“你呢?這麼拚,就沒想過.....嗯,找點彆的門路?比如,申請點獎學金什麼的?”他問得比較委婉。
袁家興笑了笑,那笑容裡有種通透的務實,“獎學金?se的獎學金競爭多激烈你又不是不知道,尤其是給國際學生的,僧多粥少。我這背景,還有預科上來的,和國內那些名校生競爭申請那些硬核的研究型獎學金基本沒戲。”
“倒是嘗試過申請一些針對特定地區或者困難學生的助學金,但也都沒下文。”
“不過,其實我也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打幾份工是辛苦,但錢掙得踏實,時間也相對自由,能自己掌控。現在就等著到四五月份,能不能在哪家公司找一份suerintern暑期實習生),一個月扣掉稅,還能到手兩千多。”
袁家興忽然看向李樂,“誒,你說,我這經曆,是不是可以寫進簡曆裡,說不定還是加分項呢,起碼證明我能吃苦、抗壓能力強,是匹好牛馬,好力工不是?”
李樂被他這樂觀勁兒逗樂了,“你這心態可以。不過,還是得注意身體,彆真熬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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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心裡有數,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一個路口,李樂讓過行人,繼續往前,扭頭問了句,“那你,這碩士讀完,有什麼打算?是想辦法留在這兒?還是回國?”
“要是能在這兒找個工作,就先留著,積攢一下工作經驗,等過兩年,再回國。”袁家興似乎已經深思熟慮過。
“我這專業,公共政策,在這邊,一個華人,想進這邊的政策核心圈,基本沒可能。最多也就是在一些谘詢公司或者機構組織裡做點基礎邊緣性的工作,在這邊咱們是外來戶,天花板低得很,就不考慮那些。”
“但是呢,如果有個幾年國外的工作經驗,等回到國內就不一樣了,我就是刷了金漆的小海龜。”
“海龜?就沒考慮過讀個博士?走學術路線?我看你對這些理論什麼的都挺有想法的。”
“學術,還讀博?”袁家興連連擺手,“你彆開玩笑了,我這條件,哪是讀博的料?先不說這第一學曆就比不上你們這些婆羅門,我這種,每一步都得算著走。讀博還意味著至少還得三四年沒有穩定收入,全靠獎學金或者家裡支持。”
“我讀個碩士,家裡已經是砸鍋賣鐵了。我現在最緊要的任務,就是順利拿到學位,趕緊先掙錢回回血。”
袁家興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掙到錢,不僅要把老房子給他們買回來,還要買個更大、更好的!讓他們晚年能住得舒舒服服的,這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車窗外的倫敦街景不斷向後掠去,那些繁華與喧囂,似乎都與車內這個年輕人樸素的願望隔著一層距離。
李樂沒有再問下去,他能感受到袁家興話語裡那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目標明確的務實。
車子很快回到了se附近。李樂在校區旁的一個臨時停車點把車停下。
“謝了,李樂,今天真是麻煩你了。”袁家興一邊解安全帶一邊道謝。
“客氣什麼,順路的事。”李樂擺擺手,“趕緊去還書吧,彆超時了又罰款。”
“成,那我先走了。回頭見!”袁家興拎起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利落地推門下車,小跑著穿過馬路,彙入了前往圖書館的人流。
李樂看著那個略顯單薄卻步伐堅定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這才重新發動車子,緩緩駛離。
車窗外的倫敦,陰雲依舊,但某個角落裡的夢想和堅持,卻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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