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成本。珠三角這邊地價、人工、環保壓力，一年比一年大。加上國際形勢不明朗，人民幣升值壓力也開始顯現，再不想辦法找出路，就真係頂唔順了。”
李發成一口氣把家底和困境都攤了出來，沒有絲毫隱瞞。
“所以，我哋的目標很明確，找一個政策窪地，成本低，配套過得去的地方，整體搬遷或者設立新的生產基地。內銷市場我哋也想嘗試開拓，不能一條腿走路。”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著陸江河，語氣十分懇切：“明牌了，陸縣長。土地價格、稅收優惠、配套設施、用工政策……你哋明陽縣，到底能開出乜嘢條件？俾個實底我哋，我好回去跟兄弟們交待。”
見李發成這次是真的把底牌都亮了出來，態度也足夠坦誠，陸江河知道，火候到了。
他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幾分讚許的神色，不再是之前的淡漠疏離。
“好，李老板快人快語，有誠意，這才是談事情的樣子。”
“既然你們十七家是真心實意想去明陽發展，那我陸江河也拿出誠意來。”
“明陽縣能給的，基礎的‘三通一平’，也就是路、水、電通，場地平整，這是硬指標，保證在你們廠房動工前全部到位。”
“工業用地價格，我給你交個底，肯定比你們現在珠三角的地價低至少一半，具體價格，看你們最終落地的總投資額、投資強度和建設速度，一事一議，絕對給你們一個驚喜價。”
“稅收方麵，”陸江河繼續說道，“國家規定的‘兩免三減半’的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這是保底的。”
“如果你們屬於龍頭企業，或者能打包引進上下遊配套企業，形成產業鏈集群，我們可以向省裡申請更優惠的政策，甚至給你們爭取幾年的地方留存全返。”
“至於用工，這個你放心。明陽是勞務輸出大縣，彆的可能缺，年輕力壯的勞動力管夠，而且用工成本比沿海低得多。”
“你們需要技術工人，縣裡的職業技術學校可以跟你們搞訂單式培養，政府還可以給一定的培訓補貼。”
“還有你們擔心的政府服務效率問題，”陸江河加重了語氣，“我拍板，隻要你們的項目定了，立刻成立一個由常務副縣長牽頭的專門服務小組，全程對接，一站式服務，所有審批手續走綠色通道，保證讓你們省心省力。”
他看著李發成，“李老板，這些是最基本的，是明陽縣能擺在台麵上的硬條件。”
“至於其他的，比如你們關心的物流成本怎麼降低、產業配套如何完善、甚至銀行融資方麵需不需要地方政府協調擔保，隻要你們的投資是實打實的，項目是能帶動地方經濟的，那什麼事情，都可以坐下來，敞開了談，我們一定儘最大努力滿足！”
李發成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弛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緊繃的肌肉也舒緩開來，露出了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個真切笑容。
“陸縣長！你早這麼講嘛！爽快！敞亮！”他激動地搓了搓手，“我哋做生意嘅，最怕就是雲裡霧裡，猜來猜去！就中意同你這樣說話算話，乾脆利落的人打交道！有譜，聽著心裡就踏實！”
陸江河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激動。
“客套話就免了，李老板。”他看了看李發成麵前空空如也的桌麵，微微一笑，“剛才光顧著講數，你怕是還沒食早餐吧？”
他抬手招了招遠處似乎在等候的服務員：“要不要叫碗雲吞麵？或者再來碟腸粉，這裡的布拉腸確實還可以。咱們坐低慢慢傾，把剛才說的那些細節，一條條再捋一捋，敲實了。”
李發成連連點頭：“好好好，聽陸老板安排！食嘢，食嘢，邊食邊傾！”
於是乎，這間臨江的餐廳包間，竟成了他們敲定細節的臨時戰場，一談便是一整個上午。
這世上的商人，陸江河兩世為人，見過的不計其數。
如過江之鯽，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各有各的麵目，各有各的算盤。
奸猾似鬼者有之，眼高手低者有之，蠅營狗苟者亦有之。
但眼前這位李發成，無疑是屬於其中最好的一類。
不是說他道德多高尚，而在於他足夠務實，拎得清輕重，看得懂形勢。
知道什麼時候該伏低做小，什麼時候該寸土不讓，更懂得“交易”二字的本質。
這種人，好打交道，因為他認實利，講規矩，雖然這規矩是叢林法則下的規矩。
他那口半鹹不淡的廣普，總帶著幾分刻意的憨厚，尤其是在討價還價或者需要示弱的時候。
仿佛一個剛從田埂走進大都市，還帶著泥土芬芳的實誠人，讓你不自覺地想放低戒心。
可陸江河卻敏銳地察覺到，每當談到投資額的具體數字、稅收返還的精準比例、或者土地價格的底線這些核心利益的關鍵點，李發成的普通話就驟然變得字正腔圓，幾乎聽不出半點粵語的粘滯。
那種在商海中摸爬滾打多年，早已浸透到骨子裡的精明與犀利，便會不自覺地透過語言的表象流露出來，哪怕隻有一瞬。
這就有意思了。
陸江河不動聲色地就著某個話題，貌似隨意地問過兩次，語氣帶著幾分玩笑。
李發成每次都隻是嘿嘿一笑，略顯笨拙地撓撓自己的後腦勺，卻恰到好處地透著一股子尷尬。
然後便會甩出一句帶著濃厚地方色彩的粵語俏皮話來打岔：“哎呀陸生，唔好意思，條脷打結啫，轉數慢咗啲！”
大概意思是：哎呀陸先生，不好意思，舌頭打結了嘛，腦子轉得慢了點！
那模樣，活脫脫一個反應遲鈍、被繞進去的老實商人，隻差沒再配上一句“我讀書少你唔好呃我”。
陸江河心中了然。
方言這東西，確實很奇妙，它能迅速拉近距離，也能巧妙地改變一個人的氣場和給人的第一印象。